某一次再去图书馆借书,她翻到那本旧书里夹的贺卡,后面被人回复了一行字。
“哥哥也很想你,加油童语”
她蹲在书架旁边,默默流泪。
动摇、堕落、享乐,被向下坠的欲望拉扯着,可是有哥哥在鼓励她,她继续艰难跋涉,努力拽住生命里的星星。
后来,她遇见痛苦难过的时刻,就会下意识去图书馆,寻找那本她的《时间简史》,在贺卡上告诉哥哥——她其实知道不可能是哥哥。
但是,就装作哥哥还在吧。
“哥哥”每次都会在贺卡背后回复她。
也告诉她:不要找我是谁。
童语高考后再次回到图书馆,发现贺卡上的回复其实是盛嘉时用左手写的。
一共几十张贺卡,几十次及时的安慰,支撑她度过了如此漫长又荒芜的青春期。
祝语真看着大屏幕上投屏出的剧情对白,一时有些恍惚。
这场戏其实素材来自于她自己高中时的经历。
她初中是在临州下属的蔺阳念的,高中时,因为爸爸的工作调动,进入了临大附中。
临大附中每年能有小一百个清华北大的学生,是全省TOP级别的名校,这里的学生,也基本上全是成绩好家境优越的同学。有很多都是一路念临大附小、附中初中部这样直升上来的,有自己的小圈子。
她是外地的学生,有点孤独,刚高一时不适应,成绩不好。从小到大都是年级前十,在附中次次月考排一百多名,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
到高二时,文理分科,她选了文科,本以为摆脱了物理大魔王的魔爪,她数学学得好,至少能够从一百多名上升到文科的前二十名吧?附中文科前二十有冲击清华北大的可能,甚至前五十都有几率。
但第一次月考,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不仅没有进前二十,前五十都没有进,甚至比没有分科考九门课时成绩更差。
她领了月考的卷子,逃了晚自习,在学校操场上乱走。头顶是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冰冷洁白,光洒在她脸上,似乎也带来沁凉的寒意。
走了好久,她终于离开操场,闷头闯进了图书馆。
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她记得是《魔灯》。
很奇怪的,其实这本书跟她此时此刻的痛苦毫不相干,这是一本自传,主人公是艺术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她后来最喜欢的导演。
伯格曼被称为“现代电影教父”,导演中的导演,欧洲艺术电影“圣三位一体”之首,艺术电影领域当之无愧的顶级导演。
不过,他的作品主要生存与死亡、哲学与宗教,人物总是处在精神困顿中进行哲理思索,很晦涩,所以在大众之中知名度不算太大。
年轻观众知道他,更可能是通过李安导演的表情包,“我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仿佛被导演夺去了童贞”——让李安导演大受震撼的电影《处女泉》,就是伯格曼的经典作品。伯格曼也是李安导演精神上的父亲。
祝语真抱着膝盖靠着图书馆的书架,忽然忘记了月考的不如意,沉静下来,慢慢把这本自传读了一半。
她撕了张月考答题卡的纸,写了一句“我看不懂”夹在里面。
——和李安导演心有灵犀。
过了好一段时间,早就从月考失败中走了出来,她某日心血来潮,再去图书馆翻这本书。
她那张随手撕下来的月考答题卡还留在里面,背面被人写了一长行字。
“每个人都一开始就背负着莫名的愧疚感以及莫须有的重大负担,一步一步往前行进。”
这是伯格曼写在《魔灯》最后的话,原话说的是他的家庭。
祝语真没想到学校里居然会有人和她读同一本这么冷门的书。
她期待地在里面夹了很长一段读后感,想看对方会不会回复。
不过几天。
她夹在书页里的信笺纸被人取走,留下一页潦草的草稿纸,写了他的读后感——之所以知道是“他”,祝语真是从字迹上判断的。
应该是个男生。
写字好像很用力,会划破纸面。
说他最近看了一部伯格曼的电影,《第七封印》。
祝语真回去看完了《第七封印》,说实话,没有看懂。她问,电影在表达什么?
对方写了一张小卡片,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抄下来了一段对白台词。
“爱是所有瘟疫中最为黑暗的,假如一个人可以为爱而死,那么它还会有些乐趣。可是人们几乎总是可以在爱的创伤中痊愈……如果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一切都是不完美的,爱是完全的不完美中最为完美的。”
爱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
这些过于宏大抽象的话题,少女时期的祝语真并未全然理解。
只是彼时彼刻,在灯下读着对方漂亮峻峭的文字,少女心怦然一动。
她这时候有点特立独行,不喜欢这个年纪天天在球场耍帅撩妹的男生,她喜欢文静内敛温柔一些的。
她那时以为那个男生是裴西桐。因为裴西桐和其他男生都不一样,在他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时,裴西桐独自在图书馆看英文原版书。她于是强忍着羞赧,小心翼翼试探过他。
可是他不是。
她以为裴西桐看的英文书是文学或者哲学,实际上他看的是《高级微观经济学》。跟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