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语真变成自己一个人住。
她理想中的编剧生活是，剧本写完交给导演，就不用再改再加剧情了，可以像关老师那样整天在剧组游手好闲。
可是她游手好闲了一段时间，却发现要加要改的内容越来越多。
有些是不得不改。
譬如外景，有些不好统筹，来不及安排，或者预算限制，她就得把一场外景戏大幅度压缩，或者换景或者改成内景，还不能影响整个剧情结构和表达。而且时间还紧，不能拖稿，一旦拖延，那就是全剧组烧着钱等她。
祝语真简直压力山大，忍不住发微信问关老师到底要怎么做。
关老师毫不客气地说是因为她自己写的剧本有问题，没有把各方面所有因素都考虑进来。
祝语真被老师一通批评，只能哭唧唧努力修改。
不过关老师话虽然说得不好听，还是给她传授了怎么尽量在满足剧组预算要求的基础上不损害剧本表达的技巧。
这种改稿有两次，祝语真拼命努力满足了。
但是还有另一种修改，祝语真就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了。
跟白苹老师有关。
白苹老师依然没有加她的好友，但她的助理加了她，然后拉了一个编剧的小群。拉群后当晚，祝语真就收到了白苹发来的修改意见，一个Word文档。
针对还没拍到的部分剧情，每一个细节都做了详细修改建议，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白苹是业内很有名的金牌编剧。她主攻的就是都市喜剧、青春恋爱一类的商业电影和电视剧，剧几乎部部热播，电影也都是既卖座又叫好，每一部都引起过不少热议讨论，前段时间上映的《年华回忆录》，她是主编剧之一，狂揽四十多亿票房。
编剧本身是电影主创团队里最弱势的一环，只有像她这样有成绩的名编剧，才有底气跟一线小生、明星演员闹翻。所以她提出来的意见，让祝语真修改的地方，都很有道理。
但祝语真仔细读着她建议修改的部分，突然敏感地察觉到，有点不对味。
单看某个剧情，似乎很正常，很有逻辑。但是连在一起，内核好像已经不是她要表达的内容了。
关老师告诉过她，一个剧本，最重要的底子是主题，是主控思想，是道德前提。
但被建议修改或者加上的部分，好像已经和她最开始的主控思想偏离了。
可是又没办法准确地判断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她自己拿不准注意，登门去找关老师求帮忙。
她前段时间淘旧书的时候淘到了好几本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现在已经绝版的拉美小说。在关老师家里改剧本改了那么久，她发现了书房有一整面墙的拉美文学，觉得关老师估计会喜欢这些小说，和剧本一起带上，送给关老师。
看在小说的份上，关老师面对面说话倒没那么严厉。
他慢悠悠地问：“那你自己的看法呢？该不该改呢？”
“我觉得不应该。”
“说说原因。”
“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写好的剧本好到一个字都改不了，老师，我是……感觉不对劲。改完之后感官刺激和情绪起伏更加强烈了，但是失去了真正的表达。”
“既然你有想法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祝语真下定了决心，跟关老师说：“老师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应该……再自信一点！”
关九仞拿着打印出来的剧本看了眼，慢慢说：“你只要知道每一场戏的作用是什么，就足够把一个本子写好了。”
祝语真对着剧本冥思苦想许久，确认自己最初的感觉没有错。
白苹老师的意见不是不对，只是不合适。于是她在群里试探着解释了一下白苹建议修改的某个剧情作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白苹发了个腾讯会议的链接过来。
【白苹Jasmine】：我这边马上还要再开个会，只有五分钟，跟你聊一下剧本的问题。
祝语真点进会议链接，一进去，白苹声音很冷静，确认了一下她能听到之后，就立刻开始跟她讲重点：
“你是原作者，你可能比我更了解这个故事最开始想表达什么，但是我比你了解市场需要什么。不是说你现在这个故事不够好，很好，但是不够市场化。太隐晦太含蓄的感情，现在观众是看不懂的，你得直接给到他们。给一个中心思想，爱情，那就只写爱情，写主角暧昧，写互动，写甜蜜，写下雪的时候一起放烟花，写下雨时送伞，天气好时送花。”
“你不能只考虑受过高等教育、二十五岁以上的一线城市男女喜欢看什么，你的受众不是他们，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儿，得满足他们的愿望，给他们做一个乌托邦。所以有些剧情得改，改得更直白一点。”
“大的故事线不需要调整，但是情绪要给更足，刺激要再强一点。作为编剧不能只考虑故事本身，你还要考虑剧组，考虑这个故事拍出来到底怎么样，拍完之后又怎么做——我不是主编剧，所以只能给你建议，但如果是我，剧本开始写之前，就要考虑好后期营销问题。”
“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祝语真听得一愣一愣：“我大概、大概听懂了？”
“那就改。”白苹很干脆利落地说，“那先这样，我还有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