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酿望着小厮手中满满当当的药包,脱口而出:“你这眼睛可能恢复?”
赵佖站起身,伸手在面前摸索着,语气平淡。
“十几年的顽疾,早已不报希望,如今只是求个安慰罢了。”
小厮听他如此说,不由地反驳,语气中竟有些哭腔。
“公子怎的就放弃了?药师说了,您这病只要一直吃着药,迟早有一天能重见光明。”
松酿和医师对视一眼,只见医师面色沉郁,看来这不过是安慰小厮的说辞。
“就算一直看不见,又能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纷纷向她看去。
世人安慰目疾者,不管真实情况如何,总会给予他们康复的希望。
可她竟彻底斩断这一线光明,将最残酷的真相剖露。
“就算一直看不见又能如何?你不是一样长大,一样健康,一样可以听书识字。
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看你衣着谈吐,想必定是生于富贵人家,衣食无忧,还有个忠心的侍从照顾左右......”
见她对公子不敬,医师赶忙出声制止:“别说了别说了。”
松酿睨他一眼,面不改色继续道。
“你知道这天下,每天有多少人因没钱看病而死,死了没钱买棺;还有多少人被征了兵,马革裹尸,一去不回;还有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与他们相比如何?
“大胆,你知道这是谁吗?”
见面前这个小子竟对自家主子出言不逊,小厮愤愤不平道。
“初墨,不得无礼。”
始终沉默不语的赵佖面色平静,出声制止了小厮,继而柔声道:
“我知姑娘好心,说这些是想开导在下。谢谢姑娘,姑娘说的有理,人不该总揪着自己的伤痛不放,这世间,多的是苦难,我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松酿见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大手一挥,落到赵佖肩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这就对了,你看你长这么俊俏,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还不允许自己有缺点?”
众人皆被她逗笑,连一向淡然的赵佖都没扛住。
初墨望着公子难得的笑容,眼眶竟微微发热。这么多年,他几乎没见公子像今日般,笑得如此开怀。
虽然那笑依旧浅浅,却发自肺腑,如沐春风。
“公子,趁着今日高兴不如去街上逛逛,您难得出趟门。”
松酿见他肤色苍白,便知此人必是久居屋内。
她记得以前有个药师说过,人若是长久不晒太阳,眼睛便会生一种奇怪的病。
这病会让人视物模糊,头痛,畏光,流泪。
松酿不知面前的公子是否患有这病,只是觉得他该多出来走走,多晒晒太阳,如此,才有助于病情。
“公子是该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有助于您的病情。”
一旁的医师说出了松酿的心里话。
赵佖微微蹙眉,似在犹豫。他早已习惯了宅院中的清冷,如今去到热闹嘈杂的街市,怕是难以适应。
不待他拒绝,松酿抓起他的手腕,向门口走。
“我刚好也要去街上买点糕点,不如一起?”
走出几步,她回头冲掌柜喊道:“成叔,我爹的药你抓好直接送到我家去就行,钱我下次来付。”
成叔见她这幅大大咧咧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这松丫头都快及笄,还整日扮做男儿四处溜达,怪不得老松日日忧心她嫁不出去。
这见着个好看的公子就迫不及待撵着人家跑,可还得了?
不行,他得和老松说道说道,为这疯丫头定门亲事。
还有,这丫头每次都赊账,他得去找老松要回来。如此想,成叔欣慰不少。
再抬眼,门口早已不见了人影。
初墨看着被松酿扯着走的公子,整颗心都是悬着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害得自家公子摔倒。
事实证明,这实属他咸吃萝卜淡操心,松酿看似走得快,却心中有数,维持在一个赵佖刚好跟得上又略显吃力的速度。
“可.......可否慢些?”
走了将近一刻钟,赵佖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饶。
他白皙的面孔上已有薄薄的一层汗水,在阳光下泛着盈盈光泽。
松酿这才放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赵佖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想。
走得如此快,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跟上他的步伐,确实没精力去思考别的。
初墨赶忙扶住自家公子,看向松酿的眼神有些许埋怨。
“你平时不走动,身体如何能好?现在你感受一下,周遭都有什么?”
赵佖深呼了口气,侧着耳朵,模样甚是专注。
耳畔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比百家争鸣还要热闹。
行人或匆忙或悠闲的脚步声掠过,路过他的时候,带起阵阵微风,让晒得发热的手背一凉。
他抬起手,感受着风从指尖漏过,阳光从肌肤渗入,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鲜活可感。
“我听到了马蹄声,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脚步声,还有,风拂过的声音。”
松酿得意地朝初墨挑挑眉。
“你看,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你不曾体验,反正你又不缺钱,为何不好好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