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琢杀起了兴,所用的招式浑然不似与杏明比武时的花枝招展,倒像是罡风刮地,每一剑都带着凛然杀气。
纵然已对他倾心相许,冰绡看着那眨眼间便躺了满地的尸首,仍本能地觉得胆寒。
明明方才他还劝唐啸林慎杀,可他自己动起手来,却如无常索命般,半点情面也不留。
还剩最后一个黑衣人。
檀琢身上的那股火好不容易散了些,便挽剑收了手,与巡卫道:“留活口!”自己则一马当先踹开了房门,“姨母、阿琼!”
大山率先从先前那地洞里爬了出来,随后是药婆婆和檀琼。
一见檀琢,檀琼的泪就止不住了,嘴唇直打哆嗦:“哥哥!有人、有人要杀我们!”
檀琢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缓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又转头问药婆婆,“姨母没事吧?”
药婆婆摇摇头,人却如风干的果子,干瘪得全然不复从前的精气神。
大山拉住药婆婆的手,急切地在她掌心比划着什么,药婆婆只木然地任他动作,一双盲眼空洞无神,似乎是望着夜色发呆。
檀琢示意檀琼照顾好姨母,自己回身进了院子,冷声道:“他招了么?”
众巡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冰绡急道:“是太子的人!”
檀琢眸光一狞,上前一步捏住那人的下颏,“太子为何派你们来?”
那人先前欲吞药自尽,已被巡卫将药夺走,此刻已然魂飞魄散,全无半分抵抗之力。
“杀、杀鱼龙儿和她的儿子!”
霎时间,檀琢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疑团一下子解开了!
姨母本名俞玲珑,这人却说是“鱼龙儿”!
他先前闻听此事,只以为所谓鱼龙儿是按三通司的字号排的“鱼”字辈,不想却是此俞而非彼鱼!
鱼龙儿,却是俞珑儿呵!
难怪姨母对这些年的经历只字不提!难怪太子竟然真的被庆郡王说动亲征蜀中!他那样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想来是得知了庆裕帝另有一子流落民间,方才最终下决心来到此处的。
那么,庆郡王又是如何得知鱼龙儿下落的呢?檀琢不消细想,便知一定与阮青时脱不开干系。
“竟然如此!”
檀琢心中不能不叹命运玄妙,手也将黑衣人的脖子松了开。
“把他们处理了。”他淡淡吩咐道。
方才黑衣人的话冰绡也听在耳中,心中亦是惊涛骇浪。想不到,那个被庆裕帝心心念念的鱼龙儿,那个将一曲《阮郎归》唱成了绝响的宠妃,竟然就是檀琢的亲姨母——药婆婆!
那么大山,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了!
想到此处,冰绡急道:“这些人久不复命,太子定然会再派他人行刺。檀琢,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快点带婆婆走!”
檀琢安慰地攥住她的手,心中想的确是:阮青时是如何得知鱼龙儿下落的呢?若是通过舅父……若是通过舅父,他便一定知道鱼龙儿与自己的关系。
“姨母,舅父早知您在此处了,对么?”
药婆婆似是充耳未闻,大山却急切地点头,面上尽是大惑待解的急切,一双眼盯着檀琢,似是想从他这里知道答案。
檀琢冷笑,阮青时这人呵,想借太子之手杀大山,之后便是要借庆郡王之手杀太子。将庆裕帝的儿子们先料理了,余下其他旁枝,想来对他登临九五之尊的宝座,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早知青时非池中物,檀琢与他合作,图的是借力打力,将水搅浑之后,他好趁机拿稳了云州。
只是既然已经知晓大山的身份,他便不能再坐视阮青时借刀杀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一起回云州。”
冰绡颇疑惑,她以为将药婆婆和大山安置到唐啸林处更稳妥些,若是到云州,难道他就不怕恩远王知晓此事么?
还是说,他防着的,其实另有他人?
夜色沉沉,药婆婆木然地任从檀琢安排。冰绡望着她的侧脸,试图从那些干瘪的纹路中努力复原她当年的容貌。
“鸾镜朱颜惊暗换。”冰绡忽然想起那曲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当年的俞玲珑是如何历经九死一生,先是从恩远王手下脱身,后又混入三通司,再以云州探子的身份入宫、成了庆裕帝宠妃的,虽然她不肯说,但只稍稍思量,便能体味其中有多少惊心动魄,又有多少身不由己和肝肠寸断。
药婆婆已然陷入回忆的渊薮不能自拔。
当年云州惊变后,她便暗中发誓,决不会为情所困,再蹈静眉的覆辙。哪想命运弄人,她辗转入宫,正如一头惊鹿,直直撞入了年轻君王的眼中。
她不懂朝政,不知皇帝治国如何,只知他是个极敏感、极聪慧之人。
他早就知道了她是云州的细作,却选择了隐而不发。这也许便是一个帝王能拿出的全部真心了。
后来若不是皇后发现,也许她与他真能在一心殿里白头到老。
假死之药、床榻下秘密挖好的地道……俞玲珑也弄不清楚,为何在恩爱绸缪时提前备好这些。如今想来,也许是从静眉身上得到的命运般的启谕:欢乐不久,盛时难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