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忌惮她腹中之子,苦于庆裕帝百般防护,始终无法下手。不想,皇天不负苦心人,竟是被她挖出了自己的身份——细作鱼龙儿。
这事本是天知地知,她与他二人心照不宣。可被皇后抖落出来,他果然就不能再装糊涂了。
他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只赐给她一壶毒酒当做诀别。
送酒的是尚且年轻的曹全喜,他似也不忍,眼中含泪道:“这酒只要喝下一盅便会立即毙命,不会感觉到丝毫痛苦。娘娘,陛下也有不得已,您别怨他。”
怨他么?呵,这么多年了,余玲珑早忘了怨恨是何种滋味。
她的贴身宫女木槿亦是知情人,见状便苦苦哀求,求她也将酒分给她一杯,她愿意和她一起赴死。
俞玲珑手心紧紧攥着假死药,却与曹全喜求情,“劳烦公公与陛下回话,木槿无辜,求他念在昔日情分上,饶木槿一命。否则,我便死也不会瞑目。”
曹全喜得了这话便去找庆裕帝了,不多时便回来传话,“陛下说了,往后便留木槿在一心殿中为娘娘守着,娘娘放心去吧。”
俞玲珑惨笑,“好,我与木槿还有话说,公公出去吧。”
曹全喜不疑有他,将毒酒放下便带着宫人出去把守了。
木槿哭道:“娘娘,您若是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俞玲珑不解,“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并非我陪嫁侍女,为何待我如此?”
木槿的眼神复杂到难以形容,在她目光里,俞玲珑只觉自己如珠似宝,珍稀异常。
“没有为什么。”木槿淡淡道,“只是我愿意罢了。”
俞玲珑心中震撼不已。可转念间,她却选择了利用木槿的“愿意”。
她拉住木槿的手,柔声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帮我办一件事。”
木槿浑身一震,“只要我能办到,万死不辞!”
“我有假死之药,服用后五日内无声无息,身体僵硬,遍生尸斑,与寻常死人无异。我死之后,为掩人耳目,后事必然草草。你若可以,只需寻到我埋尸处,看护好我的尸身别被野狗啃食,再去汇通钱庄找到他们的总镖头唐啸林,告诉他我是他妹妹。余下的事,便不用你管了。”
“我如何能出宫?”
“我的床下有一处密道,你过来,我教你如何开启机关……”
往事纷至沓来,俞玲珑从庆裕帝想到了木槿,也不知自己的这些托付,她一个小小宫女是如何办到的,更不知她是否还在人世。
俞玲珑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这些故人了。
假死药的代价是,她盲了双眼,儿子哑了喉咙。她常常想,看不到大山长得有多像他,实在是命运的怜悯。
而木槿……人间自是有情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若有来世,俞玲珑或许愿意忘却前尘,圆木槿这份痴心。
……
冰绡仔细打量大山,他没有得到答案,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从前没往这里想,如今知道了,冰绡才察觉出,大山的脸型,尤其是从鼻子往下,看起来与太子明丰极像。
冰绡曾未面圣,心中只猜测,想来大山与庆裕帝更像。
忽然,大山动了动,抬头却见是檀琼正拉自己的袖子。
她指指额头,大山疑惑地摸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摸到。
檀琼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在他额上擦拭。之后将帕子递到他眼前,大山才发觉,原来方才惊惶躲闪时,不小心擦破了额上的油皮。
他口不能言,眼睛便很会表达感激。
檀琼的视线刚与他相交便躲闪开去,脸也微微红了。
冰绡和檀琢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然。
檀琢将药婆婆和大山暂时安顿在了唐老先生的医馆中,自己则带着檀琼和冰绡回了府。
待檀琼回了姝华阁,冰绡便有一肚子话想与檀琢说,檀琢却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不知不觉,冰绡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
“睡会儿,明天再与你说。”檀琢的嗓子有些哑,像是很累。
“就在这里么?”
“嗯,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我回卧房吧——”
“别走,陪陪我,我什么都不做。”
檀琢恳求的语气像是呢喃,冰绡很吃他这一套。
“好吧。”她松口了,回身搂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中,放心地睡去了。
做人的道理
翌日,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冰绡方才悠然醒来。
余光往旁边一看,檀琢果然已经走了。
这一觉睡得极香,消除了连日以来的疲乏,睁眼便觉得通体舒泰、精力充沛。
难以置信,竟然就这样与他睡了整晚,还睡得这样香甜。
冰绡伸了个懒腰,顺势拉起被子蒙住脸,在里面偷偷地笑。
檀琢的被子与他身上一样,淡淡的皂角味道中夹杂着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像什么呢?冰绡想了半晌,从艳阳照耀下的青草地想到了笔直秀挺的白桦林,最后又想到了凉州一夜大雪后,翌日放晴时空气中的清冽味道。
“檀——琢——檀——玉——郎”,冰绡在心中反复琢磨他的名字,又小声地逐字念出来,虽是蒙在被子里,仍觉得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