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杏明。若能说得动她，最好是让她主动来提。一则，退婚于女子名节有损，特别是她，云州上下都以为你和她……若是你主动退婚，这样未免太伤人。二则，若你主动退婚，王爷就算是顾及傅恒的面子，也决然不会轻易答应。可若是杏明主动，王爷对傅恒有了交代，想来也不至于再生枝节。”
檀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说这话时，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是顽皮的小女儿情态，反倒有股端庄莹静、明媚娴雅之感。
冰绡勾着手，用修剪得不太长的指甲刮檀琢衣领处的云纹，轻声道：“你这样看我，是觉得我太有心机了么？”
檀琢忽然低下头笑，“我早该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除了机灵之外，于这些事……竟如此通透。”
冰绡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偏又得意道：“哼，这才是做人的道理！待会你与杏明说时，一定委婉些，我想分寸如何，不用我多说。”
檀琢一默，半晌方问出口：“你可怜她么？”
“不是可怜，只是觉得她并没有错。”冰绡顿了顿方才红着脸又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是人之常情，我如此，她亦如此。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更何况，杏明为人磊落，实乃女中豪杰。论起来，我们两个还都算是独具慧眼，如何要互相为难呢？”
檀琢捏她的脸，不满道：“什么独具慧眼？倾慕我的姑娘可不止——”
冰绡白了他一眼，“少来！檀公子恶名在外，人家姑娘见我都暗地里可怜我，可没见有哪个嫉妒不甘的！”
檀琢不服气，想要身体力行，告诉冰绡自己哪哪都好，却被冰绡连推带搡出了房，“快走吧，再待下去，等会莺儿又编排我了！”
檀琢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出府之后，却是脚步一拐，先去了三通司官署衙门。
也不教人通禀，檀琢径直往里去，直到签押房中，果然见韩缜正专注公文。
檀琢大喇喇往他对面一坐，笑道：“韩二哥怎地如此勤政，稍歇半日可好？”
韩缜与他从来不拘虚礼，此刻见他也不起来行礼，只稳稳坐在椅子上，抬眼回曰：“玉郎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来我这里捣乱了么？”
檀琢收起笑，叹道：“何来喜事，愁杀我也！”
韩缜闻言方才将前面文牒一推，笑道：“此话怎讲？”
“方才与王爷回话，提及退婚一事，惹得他发了好一通火气。呵！未经我点头，他擅自就将事做了，现在反倒怪我不从，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韩缜面带微笑，与檀琢斟了盏茶，“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自古嫁娶之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说你与杏明自幼相识、情谊深厚，便说民间有多少夫妻，直到新婚夜揭了盖头方才算是见对方第一面的！若是王爷要你与大虞的哪位公主联姻，你如此也便罢了，可那人却是杏明，你还不满意么？玉郎，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檀琢眉眼冷峻，“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平生最痛恨这套说辞！这婚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偏要退了不可！”
韩缜手指着檀琢，似是兄长对弟弟般无可奈何：“你呀！枉你熟读四书五经，怎地性情如此乖张！抛却父母之命不谈，只说杏明这个人，难道你真对她无意么？莫要为了与王爷作对，一味地意气用事！到头来伤了与王爷的父子之情不说，也伤了杏明的一片痴心。”
“哼！怕是还有一层意思，二哥没说！”檀琢冷笑，脸上的张扬不羁似乎比年少时更甚，“若不是为了傅家的势力，你们也不至于如此劝我！今日我与二哥兜个底，这门亲我一定要退，傅家么，哼！我也一定要动他一动！”
韩缜面色大变，“玉郎慎言！”随即起身将签押房的门关上，方才回到案前，语气责备：“原以为经了事，你能沉稳些，怎么愈发肆无忌惮了！”
檀琢勃然作色，高声道：“忌惮？敢问二哥，这云州到底是姓檀还是姓傅？我与二哥在此说话，也要忌惮他？”
韩缜见他如此，语气亦带了压抑的火气：“反垄断令一事，傅老已仁至义尽！玉郎，二哥今日与你说句真心话，你别嫌二哥小人之心。”韩缜压低了声音，“你便是想动傅家，也不能是现在。如今世子之位空悬，二公子又与竹晦走得那样近，你若不娶杏明，难保傅老不会偏向二公子！兹事体大，岂止关乎儿女情长？还望你三思啊！”
“咯吱”一阵脆响。
却是檀琢捏碎了韩缜递过来的茶盏。
“二哥所说，我并非不懂。”檀琢淡淡道，眸中却精光四射，仿佛蕴藏着一股疯狂，“所以，我不止要退婚，还要将傅家、李家、刘家一起，都动上一动！”
韩缜听得心惊肉跳，“你——”
檀琢倏然凑前，与他低声道：“阮青时那厮要钱太紧，不动这几家，我到哪里去找钱给他！”
韩缜咬紧牙关：“我早说与他一起就是与虎谋皮！’攘外务需安内’，玉郎，为了联合外人，先将自家搅乱，可算是个昏招！”
“欸！”檀琢摆手，面上恢复了从容神色，“二哥多虑了！我岂能事事被他牵着鼻子走？你这就起草一封密信给他，告诉他先送三千银羽卫来供我驱使，我把那几家的铜山铁矿都收归了王府，才能有钱给他买粮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