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琢侧头问冰绡,“夫人,你可好些了么?”
冰绡本来就被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弄得心里别扭,檀琢这样问,她就觉得更不自在,索性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檀琢“唔”了一声,对掌柜地笑道:“你这郎中请的不好,我夫人很不满意。”
他的笑音还没落定,冰绡就觉得眼一花,眼前银光一闪,小二和掌柜的笑容就都僵在了脸上。
接着,他们俩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两颗头颅与脖子分了家,骨碌碌地滚落到了自己脚边。
冰绡的两只眼睛猛地与地上的四只眼睛对视,那四只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身后檀琢那张依旧温和的笑容。
药婆婆
冰绡不是第一次看到杀人,这一路上追兵无数,每个都张牙舞爪、凶神恶煞。他们若不死,死的就是她自己。生死搏杀之际,剑尖没入他们的胸膛,喷溅出来的鲜血只能令人感到杀戮残酷和生死疲惫。
像檀琢这样毫无预兆地杀人,前一刻人还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嘴角甚至还噙着温和的微笑,下一刻就将人的头颅砍掉了,冰绡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两个人好像是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脸上的神情就永远凝固住了,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檀琢这人……所谓“玉面杀神”,冰绡很不幸地领教了。
“怎么又发烧了?”
身后的人将手掌覆到她的额头上,不耐的语气夹杂着春风暖和野草香,幽幽地从脖颈儿飘进耳朵。暖洋洋的春光之下,冰绡浑身一个激灵,弓起腰背向前,远离了身后那人的胸膛。
身后西都已远,远方晴翠相接,白马信步,时不时停下来啃食路边的嫩草,蜀地已经不远了。
冰绡忽觉身后一空,回头看檀琢已然翻身下马,往路旁的草丛里走去了。
“你干什么去?”冰绡问道。
“怎么,怕我丢下你?现在不怕我了?”
他的语调也和春光一样懒洋洋,又像春光里嗡嗡乱飞的蝴蝶和蜜蜂一样惹人厌烦。
“你为什么要那样?”
“哪样啊?“
“……就是杀人啊!”
“呵!我不杀他们,你现在早就被官兵绑了,还能冲着我嚷嚷?”
冰绡烧得浑身酸疼,整个人无力地向前趴在马背上,偏着头看着檀琢的背影,“你怎么知道?”
檀琢停住了脚步,开始解腰间的带子,“一看便知!”
冰绡觉得不对劲,“你干什么呢?”
“撒尿!你要不要一起啊?”
“……呸!不要脸!”
冰绡赶忙把头换了个方向,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身后却又传来檀琢的调笑,“什么,你想看?”
冰绡羞愤极了,捂着脸骂道:“看你奶奶,贼忘八!”
一声短促的口哨,身下的白马欢快地“咴咴”着朝着它的主人小跑过去,丝毫不顾背上冰绡的死活。
“呜呜……忘八不要脸……呜呜!”
冰绡气哭了,檀琢却一跃翻上马,重又将她抱在身前。
“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别哭了,前面找个歇脚的地方,好好给你看病!”
白马飞奔,马蹄踏得春光四溅,冰绡的眼睛被一片琉璃蓝和翡翠绿晃得眯了起来,刚刚流出的泪也被春风烘得了无痕迹。
剑门一过,天地豁然,上有云蒸霞蔚,下有杂花生树。
山溪自高处来,一路碎玉溅珠,在脉脉春光里逶迤成一条波光粼粼的玉带,玉带尽头,赫然是一片漫山遍野的蓝紫色花林,云霞般遮天蔽日。
冰绡在北地从未见过这般景色,一时被这天生地长的丽色惊住,直到身入此中,依旧微微地张着嘴巴,浑然忘我。
檀琢不由轻笑,放下抬起的剑柄,转而以手轻叩柴扉,“有人么?”
冰绡回过神来,才看到紫霞笼罩之下的一方篱笆小院,院中摆满了盛装各色药草的簸箩,整齐地码放在阳光洒落之处,看着应该是户采药人家。
过不多时,一个头裹蓝布,脊背佝偻的老妇人推开屋门,脚步轻快地从簸箩间隙中走了过来。
“谁呀?”嗓音十分沙哑,听着像是坏了嗓子。
待她走进了冰绡才看清,老妇人双目空洞无光,竟是个盲人,蓝布头巾下露出的头发不带一点黑,脸上皱纹却不多,教人一时看不出年纪。
“过路人讨个歇脚的地方,老人家能否行个方便?”
檀琢在冰绡噘嘴瞪眼之下,问得很是客气。
“唔,你是云州人吧?”老妇人问道。
檀琢的官话讲得很好,除个别词语外,冰绡都听不出他是南方人,不想这老妇人耳朵却敏锐,一下子连云州都听了出来。
“老人家也是云州人?”
檀琢笑着问,手却按到了剑上。
那老妇人一双空洞的眼却朝着冰绡看了过来,“还有一个人?”
冰绡狠狠警告了檀琢一眼,随即温声软语道:“是了,打扰老人家了!”
“唔,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好!”
老妇人道,顺手打开了篱笆门,“进来吧,把马留到外头,小心着些,别踩到我的药草。”
檀琢一脚正好踩到了门口的金银花上,他悄悄地抬起脚,假装若无其事地往里走,那老妇人却高声道:“那是七年的金银花,再踩,我就不留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