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人身不关己地分享、拍照, “街口这儿有车祸,流了好多血,真吓人……”
意识渐渐陷入黑暗,她却仿佛看见了白昼。
十二三岁的她, 坐在爷爷的自行车,爷爷努力蹬车过桥,她晃着小腿笑, 说,“驾——”
爷爷喘着粗气, 蹬上桥头。笑骂,“又不是马, 驾什么驾……”
时光是如此鲜活地流动, 有无数琐碎的瞬间,不用想,就已经知道。
这个时候, 水国进已经回到家,穿着那件紫色碎花围裙, 在厨房切菜, 稀稀松松的切菜声响彻整个厨房, 从门外也能听到。
她到了家,爷爷去停车, 她直奔卧室,会先写完作业。先写英语,再写语文,最后写数学。又会把所有的作业挪到水国进的桌上给他检查。
写完作业的时间她都是自由的,像只蝴蝶一样飘来飘去。
给爷爷展示新学的舞动动作,又叽叽喳喳地围着不停忙碌的水国进,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习惯这种日子。
快乐又简单,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不好,从来也不会担惊受怕。
她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失眠。
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可以毫不顾及地让水国进和爷爷为她干任何事。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怎么变成这样。
物是人非。
她一无所有。
她感到抱歉。
不对这个世界。
仅对在这个世界上关心过她的人,她或许还得占用一下他们的时间和情绪,因为她的离去。
她确实很自私,她只想离开。
她在这个恶心的世界被撞击得千疮百孔,只不过这次她再也不会被伤害,她不再是谁的孩子,不再是谁喜欢的人,她连水梨都不是。
一旦她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世界上所有的善恶美丑、应该与不应该、能与不能的道德命题都和她无关。
有可能她的死,会被无数看客看笑话,觉得她如此矫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但是只要她能死去就已经足够。
她动了动身子,身体好像被折叠成不可能的角度,超越普通人可以做出的极限,她呼吸一口,就有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但是很快连呼吸都不能了,血液从鼻腔流出,堵住她呼吸的渠道。
她张开嘴,像离了水的金鱼,小口小口呼吸着酸涩生锈的空气。
有人叫她,“水、水梨……”
声音很耳熟,让她稀薄的灵魂产生震动。
她费力地睁开眼,对上祁屹周的脸。
他脸上是不是染了血,眼圈通红,整个人像要碎了。
她努力地想勾起唇角,告诉他,别哭别哭,她不痛,她挺快乐的。
她永远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也永远可以不用管所有,她要和水国进、爷爷相见。
他们应该很想她了。
虽然他们可能会觉得她没用,不能给他们出气,但是他们一定会原谅她。
世界逐渐空茫,意识在流失,她好像被托运到一个密闭的空间,眼前尽是一片白色,她问,“……是天堂吗?”
没人回复。
意识在消散,她却依旧问,“是……天堂……吗?”
有人说话,声音很飘远,他说,“保持意识清醒……”
和她问得问题毫不相关。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的肉、体站在一起,享受着同一片天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灵魂却各有千姿百态,恶意、冷漠、排斥、嘲讽、背刺、背叛。
无数。
她如何能在这般斑驳的世界中生存。
还好她可以离去。
意识跌入黑暗,她感受到解脱的快感。
-
周慧琳冲到医院,她衣着狼狈,连呼吸都来不及喘,问祁屹周,“小水怎么样了?”
他坐在铁质长椅上,拿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青筋暴起的痕迹很明显。
他身上一层混着泥沙的斑斓血迹,他却没管。
他好似死寂的、快被要肢解的岩石。
良久,才有一句沙哑的,“在抢救……”
这一切近乎一场飞来横祸,周慧琳眼眶也湿了,“怎么会这样?小水不是去卫生间吗?怎么会到马路去了?怎么会是小水,她那么……”
柔软……
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迁就别人。
但是命运专挑苦命人。
越是柔软,外界越想挤压,从来都不会因为她的好多给她一丝容身之处,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自私者的国王游戏。
时间慢慢过,鲜红的时钟滴答滴答响。
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却依旧没打开。
祁屹周动了动,他像是一个经久未修的生锈玩具,每一个动作都干涩,花了全身力气。
声音哑得像含了沙,“妈——”
周慧琳听到声音,立马紧紧地抱住他,眼泪如泉涌,“没事的没事的,小水这么好的孩子,不会有事的,老天会保佑她的……”
话音刚落。
祁屹周的泪却大滴大滴落下来,砸到他的手背上,他从来不哭的,他挺骄傲的,觉得自己能撑起一切,可是在生死面前他又何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