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况,水梨不一定想生。
“可是……她没躲……”
下着大雨,司机开的速度却很快,夜色浓重,他没发现街角的水梨,于是车祸横空降临。
车从代步工具变成了锋利的杀人利器。
更可况,水梨没有躲。
他拼命想告诉自己,是因为车速过快,她想躲也躲不了。
可是那一幕却刻在他的脑海里。
浑身湿透的她,皮肤被大雨浇灌成透明,她苍白单薄,是难言的脆弱。
可是神情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漠然。她看着车向她驶来。
像是无知无觉,任由它夺走自己的性命。
他骗不了自己,水梨她对世上的一切,已经不再留念。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仿佛回到幼时,明明按照要求,丝毫不敢懈怠地喂养,可是放学回到家,迎接他的依旧是金鱼反肚。
他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只知道抱着死去的金鱼哭得世界都要塌了。
他以为他足够成熟,不会再像幼时一样那么脆弱,但在这个瞬间,他和幼时的他重合。
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办。
一条生命怎么能重新鲜活。
从生到死很容易,从死到生却很难。
更何况,假如她回来了,是不是又是一场折磨。
她是不是真的熬不下去了,她是不是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泪流满面,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如果这样,是不是放手会比较好。
全了她的梦。
只是心如刀割,他怎么能说服自己割舍。
从高二到现在,他用九年的岁月,把她的存在刻进骨子里,她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却在瞬间,被告知,放手对她更好。
他要杀死一部分自己。
这谈何容易。
-
这个世界是虚无的,荒谬的。
她这样的人不需要救治,却偏偏有人要把她拉回。
“多处骨折,胸部受伤,左腿大面积摩擦损伤,有轻微脑症荡……手术刀给我……”
陌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很缥缈,像从异世界而来,她费力地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看见头顶那盏极亮的手术灯,她每分每寸都被光线包围。
又动了动手指。
随着这个小动作,感觉慢慢回到身体,她断了,又被硬生生拼好,骨骼上的皮肉每分每寸都在叫嚣着被撕拉开的疼。
但是这疼也是恍惚的。
空虚茫然压到一切,占领她所有。
她像迁移的动物,选好新家地址,做好万全,却迁移前一天,被不知道何时罢休的坏天气阻挡。
她应该觉得厌烦,又连厌烦都懒得调动。
她静悄悄地躺着,想。随便吧。随便这个世界对她怎么样。
拉回也无所谓,不拉回也无所谓。
她已经变成一片一片了,就这样吧。
-
时间变得抽象而不具体,她不知道自己多久之后清醒过来。
清醒这个事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躺在床上,在神经抽痛和无以伦比的疲惫中等着时间流逝而已。
偶尔有波动是因为,看见祁屹周和周慧琳的到来。
她会扬起嘴角对他们笑,她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说什么,也不想他们问她任何问题。
还好在他们眼里,她似乎只是不幸发生了车祸而已。
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疼不疼,现在怎么样,会很妥帖地照顾她。
他们是合格的爱人、长辈,甚至是优良的。
他们不会对她表示厌烦不耐,时刻尊重她的情绪价值,尽可能减少她的疼痛。
好像他们真的能感同身受一样。
期间,甚至祁屹周的父亲也出现了,他高大俊朗,和祁屹周长得很像,只是身上多了岁月痕迹,也和她说了会儿话。
态度温和,对她的存在是柔软的欢迎。
他们真的很好,完全没错。
错的是她。
变成这样,给他们添麻烦。
她偶尔静静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好像陷入了一场由她而织就的巨网。
爱她的人在巨网里死命挣扎,却越陷越深,最后被她绞死,不爱她的人却穿梭自由,越过她做的保护自己的陷阱,给她戳冷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如此恶劣。
一旦他们走后,她就陷入一种疲惫期,她不动、不吃、不喝、常常一个姿势躺到天亮。
她不知道给她打针的护士长什么样,她不清楚常来查房的医生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上一秒的她干了什么,她好像凭空出现在下一秒,面对世界的空茫。
她的药开始变得多起来,她却不排斥,也不觉得羞耻。
因为她现在是病人,她要做符合病人的一切行动,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是个正常人,只是出了车祸住院而已。
她无时无刻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疲惫感如何控制得住,她连呼吸都觉得累和费力,更别说抬抬手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和他们说话。
光是听懂他们说了什么,她都觉得费劲,更别说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