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到现在仍然觉得她是替昭帝殉的国,她是被逼无奈,为爱殉情,以身许国。
是他...逼死了她。
谢霁想到这就呼吸急促起来,是他赌气,他觉得自己不比昭帝差。在江东看到在南若厘的治理下百姓一片欣欣向荣,又恰好听到昭帝昏庸,朝堂腐败的话。
他英雄意气忽起,毅然决然带着大军投往南军,想为这世间做一回英雄,做一次盛世的开拓者!
南军所到之处遍是称赞,人人都说谢小将军弃暗投明,可堪表率,可藏在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只有谢霁自己才知道。
他嫉妒昭帝。
嫉妒昭帝能得到她的爱。
投敌的原因,百姓占七分,嫉妒占了三分...
在这之前,谢霁真的以为自己心怀赤诚,永远拥有阳光,在这之后,他假扮热忱,将那些阴暗隐藏在心底。
他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可现在,他后悔了。
眼前人再也不会与他插科打诨,再也不会跳起来打他的脑袋,也不会在生气时用鞭子将他抽开...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没有人气,没有声息。
原本干涸的泪水又开始向外冒,谢霁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今天却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一般,泪珠顺着鬓角向下滴落,掉在了乐清的手掌心,晕染了一片血迹。
夜九看着两位高贵的公子这般痛苦绝望的模样,心头闪过悲伤,只能静静地待在一边,看着他们宣泄。
这时,他似有所感地望了前方一眼。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他眉目冷冽,气质疏离,整个人好似一座移动的冰窟般,看一眼便让人浑身发冷。
他走到谢霁身边,伸出血液干涸的右手,“给我。”
他没说是谁,可谢霁几乎是一瞬便意识到他说的是谁,谢霁将乐清搂的更紧,“我的。”
那人的手就放在半空,看向谢霁的目光仿佛他并不存在。
“我才是元溪。”
他缓缓说道。
说完,他便在呆滞的谢霁怀里抱过陛下,转身离了这片战火方熄的地方。
他没有多说一句,这五个字足够令他们心神俱裂。
残阳西迟,周朝的旗帜破败地扒拉在桅杆上,元溪抱着他的陛下一步步踏出战地,两人交叠在一起背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直至消失在人前,再不见踪影。
......
“我才是元溪。”
这句话在祁钰脑中炸开,刚刚为了催眠自己做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化为灰烬,被他紧握在手里的锦囊仿佛在嘲讽他的可笑。
他都做了什么?
在她面前嘲讽昭帝,亲口说出要斩杀昭帝的话...
与南若厘勾结建立南军,亲手灭了她的国...
在她冠礼当日起兵造反,将她逼至死路,跳城楼,以身殉国...
祁钰的脸瞬间失了所有血色,双腿几乎无法站立,胸口一口腥甜涌入喉间,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卸力地向后倒去,在意识消失之前,他仿佛看见她在对他微笑,祁钰伸手去抓,却落了空,那抹残影消失在泛红的天空,一干二净。
祁钰被夜九背了回去,偌大的城门口,只剩谢霁一人。
他脑中闪过许多场景,小内侍夸昭帝时的自傲神情,小内侍说自己爱昭帝时的羞涩模样,还有她答应去他家时微笑的脸庞...
这些场景在他眼前不断划过,最终停在她在月夜下披头散发叫她“小将军”时冲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谢霁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早已干涸的眼睛仿佛得知了主人的悲伤,竟活生生流出一滴血泪来,顺着他瘦削的脸庞落到地面,打在一株野草上,红与绿的映衬,使血泪越发触目惊心。
这是他的罪,也是他的罚。
谢霁心如死灰般跪在草地上,那里有一片凹陷的软土,恰好是乐清坠落的地方,他匍匐下身子,将自己与地面紧紧贴在一起,仿佛与她躺在一处。
他贴着草地,低语喃喃道:“别怕...我在...”
这低声呢喃在晚风的吹拂下散在风中,飘飘浮浮,也不知...入了她的耳没有。
第75章 [VIP] 她走后(下)
明初二十年四月二十五日, 南若厘受天命,登基为皇,自为女帝,覆周立燕, 改年号曰燕元。
燕元一年五月, 与青玉台之乱只隔半月, 刚登位的女帝不辞辛劳,领众卫兵亲下江南,没有去最繁华的淮州,反倒直奔偏远的平城。
众卫兵不知女帝此举何为, 也不敢轻易窥探主上的行径,只知女帝到达平城那日十分欣喜,甚至多番整理衣物, 清点所携带的金银首饰,频繁询问女官这些够不够聘礼。
这话直吓得女官连连点头, 半个国库都在这了,怎么会不够?便是公主也能娶得。
只是...聘礼?
女官瞪大眼睛, 不敢询问。
得了赞同, 女帝才放心地进了平城,她意气风发,正装以待, 可她没能迎回她的凤君,也没能找到她的那轮明月。
在平城的那晚, 有人看见随行的新任太傅祁钰进了女帝的房间, 两人交谈许久, 隐隐听见房内有瓷片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