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理着生产铝单板的建材公司,母亲则是酒水经销商,两人铆足力气顾及着金钱,从而忽略了与齐贝昂的牵绊。
齐贝昂从小就是个刺头。
3岁脚踢保姆,5岁挥打玩伴,7岁上房揭瓦,9岁跟母亲大吵一架后,用油彩和蜡笔把教室的两面白墙涂成了黑黑红红的“鬼画符”,洁癖规矩的校长当即炸了膛,父亲只能灰溜溜提着两桶白漆,半夜踩梯刷墙。
这种惹是生非的泼皮能力随着年岁越发勇猛。
终于踩断了父母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两人一协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她空投到威榔县的外婆家,从此,跟程爱粼打出了一段“孽缘”。
大巴站的送客口。
工作日时段鲜少有人。
程爱粼搂了搂,抱了抱齐贝昂。
她的大学日子算是生龙活虎,连续拿下两年的奖学金,和父母的关系也日趋和缓。毕业典礼时代表优秀学子登台演讲,那个时候,她父母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混世魔王终于蜕变成了卓尔不群的新闻精兵。他们大摆了整整两周的流水宴席,来彰显祖坟冒青烟的骄傲。
齐贝昂两眼汪汪地拉着程爱粼,“我劝不动你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没跟我说,这段时间你虎头蛇尾,我能感觉到,你很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程爱粼把几袋她最爱的榴莲巧克力塞进手提包里。
“都不对,你的行为方式,吃饭的习惯和口味,还有你的想法,我以前能猜透你的,现在不行了。有天半夜起来,我看你坐在书房里哭,前面摊着个本子,你不是正常的握笔,是五个指头垂直抓着笔,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手却在本子上疯狂的写,”齐贝昂声音充满了惶恐,声音都打颤,“我被……我被吓到了,可还是好奇你写了什么,第二天去看,整整15页,只有一个字,全部都是“杀!”。
“我做噩梦了。”
“是不是噩梦,是不是梦游,我们都心知肚明,你那个时候是清醒的,”齐贝昂抠着行李箱的把手,“你连走路的姿势和速度都变了,身上开始有烟味,你最讨厌抽烟的人,至少上上个星期还是无比厌恶,还有你的……”
“我的什么?”
“眼睛,你看我的眼神,像是……”
“是什么……”
“像是你失去过我。”
程爱粼一怔,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索性眼观鼻鼻观心扮着痴傻菩萨,她伸手打岔,“钥匙给我,我定期给你清扫屋子。”
齐贝昂盯了她半晌才掏兜,“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就住我那儿呗,你睡觉轻,宿舍闹得很,出来住也自由。”
程爱粼端量着她,“好好考试,有两门课别大意,一个是网络与新媒体概论,还有一科新闻剪辑与评论。新闻最重要的就是客观,别太自我,别代入感太强,那会影响你最基本的判断,也别轻易审判,你的评论报导会引导不知情的大众进入到一个怪圈,而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一个怪圈对事主的影响和伤害有多大。”
检票员开始催促。
齐贝昂一步一回头,突然扔下行李冲过来抱住她,“我一放假就回来看你,咱俩最好了,不许把我的位置让给别人,有什么事情一定最先告诉我,我很厉害的,一定能帮你解决。”
程爱粼鼻头酸涩,抬手揉了揉,“如果有人跟你表白就好好谈,别纠结,有些体会值得去感悟,你记着,你喜欢他,很喜欢,错过了,或许会后悔很多年。”
齐贝昂脑子懵懵然,只觉得伤心,说好的共赴吉隆坡,却成了她一个人的孤独求学之旅。
坐上大巴后她还张望着进口处的程爱粼,见她熟练的掏出烟,死命嘬两口,指尖刮了刮眼睛,吸了吸鼻子,突然嘴一瘪,两串泪汹涌地淌下来,她背过身哭得涕泗滂沱。
看着齐贝昂的大巴驶离后,程爱粼打车去了马雄飞家。
老公寓是1984年建成的,叫ALMA(阿儿玛)。
程爱粼在附近找到了一间房产中介介绍所。
小小门面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硕大的12个字尤其扎眼——在自己的阳台,看威榔的未来!
程爱粼推门而入时,只有一中年女人,留着漆黑的蘑菇头,正嗦着牛腩粉。
一看有客来,忙甩下筷子,擦净嘴,殷勤地问候倒茶,她门牙上还沾着片香菜叶,堆笑时显得愈加谄媚。
当听到对方指名道姓要住ALMA的A栋702时,她的笑容僵持住了。
小心翼翼窥了程爱粼好几眼,不像是无理取闹,犹疑了片刻,又问程爱粼还有没有备选的楼层,得到斩钉截铁的否决后,便一咬牙,抓住掩面佛的佛|牌,拎着大串钥匙出了门。
一进ALMA,熟悉的狭长楼道,熟悉的慢吞电梯,熟悉的阴|潮气味。
此时此刻,程爱粼的五感才真正脚踏实地的接受她回到10年前的事实。
马雄飞家的实木门还没有那么破旧,还没有被对联、门神和福字的胶水反反复复贴得粘腻且斑驳。
程爱粼手指轻轻一触,像是被烫到,飞快地退回,少顷,唇齿哆嗦地又伸手再摸。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种熟稔竟经过岁月倒退的方式重新还原在她颅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