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熙攘不绝。
谈笑鼎沸悉数传进了她耳中。
有人说,那屠村案的村子闹鬼收人,这次死的是做皮鞋的陈庆隆,忒惨,骨头都被打散了挂村头卫生间的厕所横梁上,吓得酋米掌村人跨了一夜的火盆,杀光村里的鸡,揪着鸡脖淋鸡血。
有人说,布城的财政部有意关联至上议院,商讨“出口导向战略”的“种族经济平衡”,强调企业支配权从外资回移至本土资本,建公平社会。
有人说,原产部的三把手辗转于自家太太和Jelutong(日落洞)的玛琳卡之间,脸上时常挂彩,前两日爆出丑闻,闹得乌烟瘴气,如今骑虎难下,啧啧,脑子的能力败给了老二的能力。
有人说,野新县的锡矿价大幅度骤升,里面都是门道,《明报》的两个记者去抽丝剥茧,一个死在回家路上,一个死在超市购物,听说追到了能源局头顶,被封了嘴。
有人说,柔府博|彩来了个新人,掷万金豪赌,用千术赢利,被老板甘榜打断了胳膊,扔进东郊码头,半夜捞上来已然断气。
程爱粼的脑子开始分门别类。送走那桌客,她施施然进了谢祥德的洽谈室。
马雄飞的眼神追了过去,五彩玻璃的光影背后,是谢祥德往程爱粼面前一沓又一沓的拍钱。
程爱粼桀骜地翘着二郎腿,随着砖块越来越高,谢祥德的面色越来越黯淡,程爱粼的笑容越来越荡漾。
“小姑娘,莫要太贪啊。”
“谢老板,这花园缺了个得体的女人,什么东西最好,吃不到嘴里的,最好,我就是那个最好。”
马雄飞的证人阿贵暧昧一笑,“谢祥德就是这样,喜欢柔媚的女人,喜欢床上的长脖子,瘪肚子和细脚踝,愿意出大钱,碰到脾气烈马一样的,更喜欢,就像这姑娘,又柔又烈,够味。”
马雄飞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接过名单,在他的重击下,乌玛集团已被绞杀的狼奔豕突,他领了特殊任务,要在今年年底彻底扫除。
一个个人名篆刻进脑子。
再抬眼时,程爱粼已将所有的令吉扫进一黑色布兜,往肩上一塔,伸手热忱地握住谢祥德手掌,“合作愉快啊谢老板!”
程爱粼出银禧花园时,已旭日东升。
杏红的太阳笼着她面庞,程爱粼呆滞地看了良久,落出两行泪,想起了母亲望日的姿态,该去看她了。
近达冷墓园的门面依旧是老样子。
程爱粼敲开寿材铺,买了大桶金银和百合。
拾级而上。
母亲的石碑面朝大海,卧于山脊中,冲着故里的方向。
镶在碑面里的照片还是柔柔软软的微笑,穿着一身戏服,那是母亲生前自己选的照片。
可干枯的骷髅模样早已深深镌刻在程爱粼脑海中,她有时候盯着健康样态的母亲觉得陌生。
程爱粼插香烧元宝。
一艘艘金色的小船在猛火中蜷缩边沿,瞬间舞成黑沫。
“我用了一天时间才明白Ksitigarbha(地藏)为什么让我回到这一年,他是让我回来纠错的,让我在根源上杜绝李志金存活的可能,这样,马雄飞能延续千里缉凶,王益平能延续争取权益平等,清正司法的曹衍航能延续出书育人。”
铁桶中火光四溢,妖娆成百般姿态,映照在她脸上:稚嫩的面庞托着双沧桑的眼睛。
“母亲,一个人最大的嘉奖莫过于神明愿意指他生路。母亲,母亲,你看,我喜欢上的人,连神明都喜欢。”
第19章
*702和414*
掊开细土, 掀开大理石板。
程爱粼母亲褐色的骨灰盒徐徐显露,在霞光斜照中涌动着一层细密的银闪。程爱粼将它纵向移至龛坑的最外侧,而后卸下黑兜里的10万令吉, 将6万整整齐齐装入密封袋, 码放在最里侧。
松海袅袅,金光凛凛。
山脊中只有她一人, 程爱粼拿巾帕拗了山泉, 用力擦掉眼影,蹭掉口红,拿下耀石耳环, 松开宽腰带,脱下小高跟, 她赤脚站在石碑前,劲风鼓吹着纱笼, 她像披了面蓝色旗帜的细瘦雪人,被刮得摇摇欲坠。
“列车通往的黄泉站, 月台占满了来迎人的已故者,这哪里是悲剧, 这是团圆。母亲,我把脖子伸进绳索前看了这部电影,盼望您和马雄飞能来接我, 你们或许一起来, 或许分开来,或许不认识,又或许已经相识, 他是个沉默忍让的人,您是个擅谈忍让的人, 我就想啊,你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要走一条全新的路,跟之前不一样的路,大胆的,无所顾忌的走下去,您我对干净本质的理解有着先天的纷纭。成全你的平易,马雄飞的大义和Ksitigarbha的宽宥是我的干净,母亲,您要理解我。”
程爱粼洗尽铅华,白璧无暇,她甚至想把纱笼都脱掉,呈现出一种在母胎羊水中的纯粹,“母亲,看着我吧,见证我的复生,见证我的爱情。”
她最后将上半身紧紧贴合在泥土中,双臂向前延展,手掌向上,虔诚地呢喃着《本愿经》。
再起身时已是日中,程爱粼突然想起齐贝昂下午3点要启程去吉隆坡。
她抓着腰带风风火火往山下跑。
齐贝昂父母在吉隆坡经营着两家公司,算不上大富,却也小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