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上午,战利品卓然:
松石绿的拉斯手推车、鹅黄的高森折叠桌、浅桃的安东尼储物格、栗棕的塔娜比煤油灯、碧蓝的库伦五斗柜、杜鹃红的普达收纳篮……她将敛好的货品堆放在指定区域。
满满的一头汗,浸得脸颊上的伤口痒酥酥,她轻轻蹭着纱布。
渴了就喝拉茶,饿了就在小食铺翘着二郎腿吃暹罗粉,刚要加麻加辣就想起了护士的叮嘱,最后忍着瘾,老老实实只放了罗望子汁和酸橙汁。
她身子由内而外散发着倦意,瘀伤也隐隐钝痛,可精神势头却愈发亢奋。
下午,程爱粼一头扎进几个童趣铺子,备齐了米奇的半身镜、小黄人懒人椅、辛普森一家的餐具厨具和加菲猫的床品被褥。
她还看上一条牡丹红的金丝复古纱笼,心痒痒,试穿了一下便博得满堂激赞,阿嬢阿婆七嘴八舌地夸,夸着夸着,就开始介绍起治脸的偏方。
老板娘最热心。
她从未见过有人穿她家裙子穿得这般明媚动人,跟天仙似的,她拍了几张程爱粼侧脸的全身照,又是打折,又是拉着她介绍其他款式,到最后甚至做起媒来。
程爱粼累死累活扑进家门时已然夜色黑沉,20点10分。
家居用品的运送是老板娘叫自家儿子帮忙完成的,小伙子用肱二头肌将他们全堆在4层的楼道里。
程爱粼打着手电,一豆乱晃的光芒下,她踩着梯子装灯泡。
眼一抬,对面县署出出入入的车与人一目了然,马雄飞热衷扎根在警署,是个不喜归家的人,住在这里远比住在他家对面更有意义。
414和514的格局不一样,可能是前房主进行了隔断。
开放式厨房连接着客厅,形成一个小吧台,程爱粼将咖啡机和烤箱放置在一起,她喜欢烹饪,之前的油烟机已经旧烂,她准备明日购置新的。
咖啡机轰隆隆地运作完,程爱粼急急喝上一口,烫得呲牙咧嘴。
她头戴圣诞麋鹿发箍,摁开了所有光源:地灯,台灯,吊灯……刹那灯火璀璨,她准备继续画蛇添足,装上圣诞老人的麋鹿和雪橇彩纸,再挂亮晶晶的彩带长灯。
房间所有的犄角旮旯她都扫一遍,拖一遍,再跪地擦一遍。
床褥都进了洗衣机,晾晒在阳台上。
陀螺似的转了好几轮,程爱粼累得仰躺在沙发上吁吁,满屋子回荡着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程爱粼凝着花蕊吊灯跟着哼唱,眼一翻,差点睡着,突然一战栗,惊醒了,倚仗着韧劲爬起来接着奋战。
她还嫌屋子不够温馨,拿彩色喷管,举着圣诞老人的磨具,向玻璃喷去。
片刻,阳台出现了一排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
整整5个小时不停歇,才把今日购买的用品归置了一半。
凌晨2点,她饥肠辘辘,切了青芒、黄瓜、炸豆腐、番石榴和鱿鱼片,浸入大虾酱,混着花生碎,拌了份ROJAK(罗惹),用黄灿灿的巴特大脑袋瓷盘装着,盘腿坐在阳台上吃起来,目光炯炯地遥望着县署。
不知道马雄飞是在盛丰。
还是已回到警署。
她捏了捏床单,指尖浸了些水气,便倾身在玻璃上,勾勒起马雄飞的五官。
画得中规中矩,却很细腻,画着画着,程爱粼笑起来,咧得伤口疼,只能捧着脸咿呀呀的叫唤。
同一时刻。
盛丰医院,住院部三层配药室。
诡秘空灵的稚童哼唱声响起。
一个枯瘦女人将手机掏出,掐断了铃声,她阴晦地盯着马雄飞落拓的身影走出医院大门。
女人鬓边有道褐红长疤,一直割裂到下颌,把她的脸分出了区域,显得狞恶不堪,这是马雄飞的手笔,她接着吟唱那稚童的调子,庄重地戴上护士帽,用粘稠的白色膏液一点点掩去疤痕。
“Barney Bodkin broken his nose, without feet we can’t have toes, crazy folks are always mad, want of money makes us sad.(巴比碰破大鼻子,没脚不能长脚趾,疯疯癫癫是疯子,没钱只能哭鼻子)”
女人移着医用推车缓缓在幽暗的走廊中踱步,“啪嗒啪嗒”,白色鞋跟叩响了一路。
监守在男人病房外的年轻警察正戴着耳机玩纸牌,抬眼一瞄,便收腿放行。
女人拉开帘。
男人赤条条瘫躺着,如果瞧得细致,能看到他侧腰密密匝匝的的微小血洞,那是署长用□□厘米的细针扎进去,搅几下,再拔|出来,不显眼,但极痛。
枯瘦的手摩挲着男人的脚踝,一路抚到大腿根,纤长的红指甲在肚脐绕了两圈,弹钢琴似的一点点网上轻敲,“Hey, Barney, Barney, Barney, poor Barney!”
男人的眸子升腾起一种无状的恐惧,在她指甲下瑟瑟而抖,这比长针更可怕,他硬逼着自己归于静默,阖上眼睛,女人尖锐的轻吟是祭奠自己的催命之歌。
“Look at me,”女人刮着他嘴唇,俯下身,亲吻他半瞎的右眼,烟灰的头发铺满他胸膛,“Look at me, you time has come, ta—ta,Barney,ta—ta,my 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