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嬷嬷指挥着薛非与平安抬来搬空的书架时,就见殷绪僵立在廊上。灯笼下他薄唇紧抿,浓眉紧蹙,眼神波动,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难得见他情绪如此外漏,顾嬷嬷疑惑道,“驸马可是有什么难题?”
又奇怪地四处看看,“公主呢?”方才还见在这,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难道是夫妻两闹了别扭?顾嬷嬷探寻地望向殷绪。她是见过殷绪关怀柔嘉模样的,虽不动声色,遇着与柔嘉有关的事,接人也好,搬书房也好,称得上百依百顺。
因此今日见殷绪待在书房不出来,她也没有多想,只当他忙。这会儿见着殷绪局促,再一回味,倒觉得有趣。
难怪方才两人一左一右遥遥相对,像两尊疏远又相配的门神。年轻的小夫妻啊,闹起别扭来,大约也是一种情趣。
见顾嬷嬷露出了然的微笑,殷绪更显蹴局促,僵着身子说了一句,“公主已回房。”
左右还要讲书放回书架,一时半会也完成不得。殷绪又道,“我……去看看。”而后僵着步子离去。
进入卧房,正见柔嘉喝茶。后者抬起长睫,软软看他一眼,又略显娇羞地低下头去,不说话。
殷绪,“……”忽然连空气都滞涩起来,滞得他嗓子发干。
他道,“公主,我……无意冒犯,你……没事吧?”
柔嘉又是抬头软软看他一眼,含羞带娇地摇了摇头,而后低头喝茶,清亮的眼眸颤动,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模样。
见春与知夏笑了起来。
殷绪,“……”他从不曾觉得,说话有这般艰难,每一根发丝,每一根手指,都充斥着不自在。
不自在得他待不下去。同样颤着眼神,他不太敢直视她,只道,“那……我去书房了……”
“嗯。”柔嘉轻轻应了一声,粉颊带着绯色,再也不见丝毫委屈。
殷绪僵着身子走了。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书房才彻底安排妥当。
顾嬷嬷出来,一见着他就笑,“公主如何了?”
这个嬷嬷见多识广,什么也瞒不住她。殷绪下意识偏过脸,不同她对视,绷着脸道,“公主……她很好。”只是过于……羞涩了。
殷绪不是会说谎的人。顾嬷嬷不再担心,笑着将他往新书房请,“好便好。驸马爷进来看看,公主殿下特意为您布置的呢!”
今日她便是在忙这个么?怀着一点期待的情绪,殷绪进去,一眼看见书桌边的高几上,一盆绿意盎然的蝴蝶兰,开出一串素瓣黄蕊的花朵。
蝴蝶兰旁的墙壁上,挂着书画大家的山水图,画面秀美壮丽,画工亦是精细卓绝。
书桌上摆着新置的文房四宝,墨玉笔架,端石砚台,比原先的那一套更珍贵精致,颇具细节之美;还有一面折页碧玉浅雕山水花卉小屏风。
书架上更多出了几本不属于他的古籍,充满古雅气息;空出的地方放置了一个和田籽料雕出的万壑松涛摆件,雕工异常精美。
靠门的这边墙上,也挂了两幅书法大家的真迹,一幅风流蕴藉,一幅风骨卓然。
知他性子冷,整个书房的风格清而雅,确实合他心意。从前他冷漠将就,如今才知,好与不好,天差地别。
顾嬷嬷慈声问,“驸马可喜欢?”
“都很好。”殷绪转头看向顾嬷嬷,郑重道,“替我谢过公主。”
顾嬷嬷笑道,“公主没什么架子,你们夫妻之间,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我知道了,谢嬷嬷提点。”殷绪沉声答应。
既应允了顾嬷嬷要照顾柔嘉,想到她昨日受了惊,今晚只怕心有余悸,殷绪早早回房。
回时柔嘉正在卸妆。采秋将她的珠翠头面一一拆下,又解开她的发髻,将长长乌发放了下来。
见春拿浸了水的帕子,细细擦去她唇上红脂和颊上一点薄薄腮红。
别的脂粉是没有的,确如见春所说,柔嘉公主天生丽质。大多时候殷绪都分不清她是否上了妆,上了固然添了两分娇艳,不上也是柔婉清丽。
只是这对镜弄妆的旖旎画面,让殷绪喉头干涩,呼吸浮躁了两分。
见殷绪回来,本柔声浅笑着与婢女们说话的柔嘉,忽然停下了,侧头软软看他一眼,又含娇带羞地低下了眼睫,不再开口。
殷绪被那一眼看得又多了两分燥热,挪开视线,绷着脸道,“……你们忙,不必在意我。”
拿了书本坐在罗汉床上,殷绪低头看去。
这还是殷绪第一次早早进入卧房,婢女们顿了片刻,齐齐笑了起来。
驸马这是给她们公主保驾护航来了,如何不值得笑呢?
采秋和见春仍服侍柔嘉,知夏给殷绪端来了一杯茶水,也没有打扰他。
那边柔嘉脸色却是越来越红,满脑子皆是昨夜浴桶内外,他们错乱相对的情景。一会儿她还要沐浴,这……
柔嘉往前倾了倾身子,只觉得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公主,好了。”采秋柔声道。
柔嘉站起,悄悄瞥了一眼殷绪,只见他低眉看书,没有看着一边。理智恢复些许,柔嘉僵着身子,不出错地走进了耳房,热水已经备好了。
无论如何,婢女面前总得维持住端庄。柔嘉褪去衣衫,红着耳根迈入浴桶,缓缓坐下,最后仍是觉得心跳过于放肆,低头将脸也埋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