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弗看他人小鬼大的样子,低头道:“你消息倒是比你母妃灵通。”
“凛儿可没打听。”小皇帝不满道,“是凛儿猜出来的,之前母妃叫表姐进宫用膳的时候,就在聊阿兄。”
萧弗眼神更为渊沉。因小皇帝戴着冠冕,本欲抚他发顶的手掌便改放到了他肩上。
“好好念书,无须管其他。明日鸿英殿议事,一道来听。”
说罢要走,小皇帝忙拉着他,却是支支吾吾了半天,眼巴巴抬头道:“阿兄是不是忘了什么?”
萧弗回身,挑眉,很快想起:“是中秋的花灯?”
日前中秋将近之时,小皇帝因嫌每年中秋都只能登上鼓楼,空自眼馋地对着万家灯火、听着语笑声如沸,说什么都要出宫一回。听说萧弗中秋告了假,更是对着他千求万求,哀哀可怜。
萧弗难得心软,便告诉他身为天子注定诸多受限,不可随意出宫,但他可以带一只灯会上的花灯给他。
把小皇帝高兴坏了。
小皇帝见他分明记着,愤愤道:“前两日不是说好的,我乖乖地不想着出宫玩,阿兄就给我带宫外的中秋花灯,阿兄失约了!”
萧弗眯眼想,失约的可不是他。
他总不能一人去逛灯会。
不过毕竟是答应了小皇帝的事,萧弗走之前还是同他说:“今日传召突然,明日补上?”
小皇帝点头,“嗯嗯,有就好。”
“对了阿兄,福福怎么样了,听鸿英殿的宫人说,阿兄把它带走了?”
福福是小皇帝给那只白猫取的名字。
捡到它的时候,猫儿奄奄一息,比同月份的小猫看上去都要骨瘦羸弱,看着就不大能养活。小皇帝衣不解带的照顾之余,便给它取了这个名字,盼着它能熬下来。
还好猫儿也争气。
经此一提,萧弗却想起那日,他以为给他的食盒,却是小姑娘特地为那只猫准备的。冷笑道:“不必担心,如今已有专人为它下厨。”
小皇帝当即大喜,睁圆了眼:“那就好,福福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然此时这福气二字听来,忽也刺耳莫名。萧弗纠正道:“它有了新的名字,唤作阿篱。”
去了新居,有了新的名字,似乎也很理所当然。小皇帝没什么意见,只是语态天真地追问:“是哪个篱,离开的离,梨子的梨,还是藩篱的篱?”
萧弗闻言,身形一滞。
稚子童言,虽天真无忌,也恰恰能于意料不到之时,堪破玄机。
他不曾问过取名之人,取的究竟何字。那她怀揣的,又该是何种期想,是否仍有着不该有的心思?
小皇帝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音,喊了一声:“阿兄?”
眼前气场凌厉的男子,只冷冽地道了句:“去念书。”
…
书斋内,知知认真模仿着萧弗的笔迹。她从前听说过,为人妾者,固然沦为主家所有之物,但若得了放妾书,也许就能恢复自由之身。
想要在城门落钥后再出城,也需出城文书。
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派上用场,但总觉得,若能学会殿下的字迹,也许届时就多一分离去的可能……写着写着,也就收了泪,重新鼓起了希望。
只艳丽的衣襟仍大敞着,分挂在两臂上,什么也盖不住,兜衣下柔浪汹涌,风情半泄。
无人能知,庄严的轩室之内,竟是这样不可语述的红情香色,春意泼天。
知知一撇一捺都学得仔细,连那收笔时的笔锋都半点不曾马虎,不可谓不专神致志。
不防乍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心下一慌,下意识伸臂挡住襟前的春色,而后才张皇地抬头去。
“殿下回来了?”
见是萧弗,这才重新放下了心,松开了手臂,继续低头把剩下那未竟的半个字写完。
知知没有一点要遮掩字迹的意思。
是殿下叫她在此习字,这里放的字帖又只有他的亲笔写就的,她只是听话行事而已,殿下应当不会对她的动机起疑。
然,大约是自深秋的庭园行来,萧弗身上也沾带上了中庭的露冷霜寒,知知本就冻得身子直哆嗦,他越走近,她越觉得霜气砭骨。
便于运笔之时,小心问道:“殿下此去宫中,可还顺利么?”
萧弗不言,径自绕过书案,走到她身后,见她肩胛处,瘦雪梅萼,妍姿清绝,没有一分损毁。
显然是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始终不曾穿起外衣。
策马紫陌之时,冻固了一程的坚冰,也渐渐化去了几分。
她乖起来,总是可怜可爱,本想与她算的账,也竟狠不下心再提。
从他此刻的角度看去,茜红的外衫一副将褪未褪的样子,仿佛稍一加力撕扯,就会彻底委堕,再也裹藏不住任何。
而那弱红缎子的上端,不能庇及之处,则是大片没有一分赘余的粉雪,纯贞含辉。
唯有一朵落下梅花的地方,乌浓的墨迹掩盖了昭彰的春色,平白多了几分不可亵渎的清冷。
萧弗其实一直清清楚楚知道,方才离开前,为何心烦,为何不悦。
无非是,她不甚乖觉地仍以奴自称,不知好歹地让萧别不可喊她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