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乃是青梅竹马之谊,直到三年前,元怀谦的阿耶得罪宠臣,才被迫左迁到了晋阳。
虽明明知道他与梁国公家的三娘子李思渺有口头婚约,对自己更是完全无意,可上官令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满心满眼都已是他。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从来由不得「欢喜」二字,因此彼时决定来这里,也并无任何图谋,只是有些想他罢了。
至于全族被灭后的如今,上官令仪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以后的每一脚再也由不得单纯的「爱恨」来摆布。
从过去到未来,元怀谦于她,都只能是藏在心底的人。
既如此,没有任何用处的眼泪,又何必留给他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元怀谦的婚事终究还是出了岔子。
大业十三年,七月。
已自立为大将军的梁国公与突厥正式结盟。
为了让盟约更加稳固,两方欣然商量起了联姻的事宜,而这个将要被父兄送入突厥成为可敦的人,却只有家中唯一适龄的三娘子,李思渺。
军令如山。
是元怀谦亲自随行左右,将李思渺送往突厥王帐的。
同行者还有已是右领军大都督的李峘。
受不了自家阿妹整日哭哭啼啼的追问,李峘一见她皱眉,便总是赶紧躲开。
没有办法,李思渺只能向原本她从未看上过,也没有想过会嫁的元怀谦寻求承诺。
于是,这一路,他不知同她说了多少回她父兄许诺她的那句「待大军得胜,定然会来接她回家」。
说着说着,这话便也成了他对她的誓言。
大业十三年,九月。
原本一直留守于后方担任文职的元家独子毅然走上了从军前线的道路,成为了梁国公长子李峤的前锋。
然不过两月,梁军形势正是一片大好,将将要直取长安之时,元怀谦却战死在了为被冒然行事惨遭包剿的李峤突围的路上。
他的灵柩归来的那一日,北风呼啸,哪怕裹着再厚的大氅,也足以让人遍体生寒。
自战报传来,在城墙之上已不知等了多少日的上官令仪,最终却只遥遥的看了一眼,便脚步坚定的朝着长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且,再也没有回过头。
大梁定国之时,天下群雄纷争。
握在李梁手中的疆土其实仅限于关中与河东一带。
武延元年。
李峘先是直取扶风,后又拿下金城,平定西北,正是锐不可当之时,却遭小人构陷。
彼时,虽有上官令仪不惜冲入朝堂之上,为其侃侃辩护,却终是不得不「因病」,留在后方休息。
可也是在这一年,从狱中出来的李峘迫不及待的凑到看着他笑的上官令仪的近旁,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
“令仪,你真的想好要嫁给我了吗?”
武延二年初,李峘终究还是娶到了他从第一眼看见,便想要纳入怀中,再也不放手的上官令仪。
从此,他的心心念念,他的九死不悔,全部都有了可以着落的实处。
武延八年。
一夜,欢好之后,埋在李峘心口的上官令仪忽然出声道:
“二郎,虽我成日出入各种宴席,绞尽脑汁想要弥缝你与宫中诸位的间隙,可终是不敌「他人」谄谀赂遗。你会不会怪我?”
李峘常年领兵出征,战功卓越,在军中,乃至朝中素来威望极高,几欲震主。
时至今日,已常有“不为兄弟所容,功高不赏之惧”,面对父亲和兄长的猜忌,他近日常在思考是否应当将手中权力适当放一放。
只是恐怕这一松手,便是将利刃交给了他人,到时免不了受人挟制。
若是最终让令仪与阿善吃苦,又要他如何容忍和退让。
此时,见怀中之人亦因此事忧虑,李峘不由抬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才笑道:“说什么傻话。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我自己出事,你也定然会毫发无损。”
上官令仪闻言,当即抬眼瞪他,两指并拢狠狠地在李峘的腰侧拧了一下。
李峘嘴上喊着疼,却丝毫不躲,反而用腿将她夹向自己,垂头再次朝她颈间方才落下的红痕处吻去。
上官令仪捂住他凑过来的嘴,像是满心的不甘和委屈终于释放一般,小声斥道:
“李峤明明处处不如你,为何最后要逃的却是我们?!”
李峘终于正色,冰霜瞬间侵入眼底,只是他又迅速将之抹去。
“令仪可知,离间我们兄弟,会是什么罪?”仍旧是那副没有正行的模样,他将她的嘴捏成撅起的样子,凑近说:“你亲我一下,我便只当没听见。”
上官令仪「啪」的便将他辖在自己两颊,不让她说话的手打掉,双目直直的看着他,嘴上已半分转圜的余地不再多留:
“我就是说给你听的,为何要你装作没听见?!”
她都已经把话说成了这样,他又怎么不懂其中的意思。
李峘没有再说任何一句回应,只是翻身将上官令仪压得密密实实。
暮云朝雨,春宵夜长。
直到侵晨将至,上官令仪精疲力竭的沉沉睡去,李峘眼中的热切方才全数褪去。
而隐藏在其后的凛冽冰霜,终于没了任何遮掩。
他垂目看着怀中之人半晌,忽而唇角勾起了一丝森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