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甄九品中正,世家贵胄之中擢选。”
“若还是在那时候,老师这样的人,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呢?”
“你是公主,臣若在公主府为奴,只怕连面都见不上,公主若有心去寺庙参禅上香,臣当和尚也不会在什么有名的寺庙,更无缘得见。”
“这就是,先帝兴科举,到如今不过十年,但能读书、在科场上斩获最多的世家子弟,本宫就是想让寒门之子有机会鱼跃龙门,封侯拜相。”
“公主不喜世家?”
“凭着血缘,无论多庸碌,一家子都在朝中做官,女儿们再嫁给皇子,古往今来,多少世家走到了皇帝前面去,但科举就不一样了,选的是天下人才,科举之利又不能荫蔽后辈,久而久之,便不再有韦氏这种离天半尺之族。”
这一番话上官峤倒是颇为赞同,以德选官不过是一个比谁的声量大,如今以才选官,大家关在一块儿靠着纸面上的学识一较高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乱世不过出一枭雄,科举却可让更多人施展才能,有能之人立于朝堂,何愁国不兴盛。
“公主的想法很好。”上官峤真心实意道。
“但是——”她拉长了声音,知道上官峤肯定有话要说。
“科举,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世家之中不乏大儒授课,藏书无数,学识涵养是寒门所不能比的,公主若故意给世家举子低分,又失了公正了。”
李持月低头,喃喃道:“他们祖祖辈辈占了几百年的便宜了,不公平一次就受不了了?”
“科举将来是国之重器,从一开始,就该立起森规厉法,百姓常忧自身投考不过一纸一笔,比不上那些有门路关系的贵家,公主,你既要给寒门希望,就不要带这个头,而是尽力杜绝任何舞弊、行卷、托关系的事发生……”
上官峤说得不紧不慢,甚至是娓娓道来,但其中刚硬态度可见一斑。
科举,绝不是一个助长擅权,任人唯亲的工具。
李持月眼神闪烁了一下,食指案上相绕:“可是本宫为回报七县乡贤,已经答应了他们,今年子弟进京的行卷尽可投来公主府。”
上官峤也非一板一眼之徒,知道她为何答应那些乡绅,安慰道:“七县原也是富庶之地,那些乡绅之子未必无能,其中尚有一二可用的,举贤不避亲,取了就是,又怎能说你给了捷径。”
这也没错。
李持月又重新伏在他背上,拍着他说道:“总之,老师若不想让这场科考大乱,就得盯着本宫,没准一两句话本宫也能听进去。”
“嗯……”上官峤应声的音调都变了,带着隐忍。
李持月不明白,往他脸上看去,苍白出汗,一瞧就不大对劲儿。
“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公主既领了圣人的差事,也该好好读书才是……”
李持月压根没听,上下看了看他,直接去扒上官峤的后领,“是不是背上?受伤了吗?”
上官峤喉结动了动,少见的慌乱出现在那张历来光风霁月的脸上。
如何也不肯她扯开衣裳,上官峤轻易就把李持月的两只手捉住,正待讲道理,谁知李持月直接拿头去撞他的背。
“嘶——”两人一块儿倒吸了一口冷气,都疼的不行。
上官峤皱着脸:“公主小心伤口。”
李持月疼得咬唇:“你再抓本宫的手,本宫还顶你。”
“你这……”又是何必。
李持月疼过了阵儿,问道:“给不给我看?”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上官峤见她油盐不进,到底奈何不得,转过身去将官袍解了。
不一会儿,李持月就看到了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皮的背脊。
在集贤殿和公主相拥之后,上官峤时常夜不成眠。
他既知心中罪孽,又断不干净念想,最后没头没脑去了大觉寺,逼着自己的师弟,如今的大觉寺主持寂淳拿着师父在世时用的禅杖,打在他的背上。
至于为什么要打,上官峤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寂淳不知道,李持月反倒猜出了三分,她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久久没有说话,又觉得自己头上的伤确实矫情。
上官峤实在不习惯敞着衣裳,待她看过之后又穿上了,回过身来,就见李持月耷拉着眉,满是愧疚的样子。
“是我让你为难了,我以为你不做和尚了,就不须有那些清规戒律的。”李持月为自己的任性后悔。
“不怪公主,是臣唐突,此是不赦之罪。臣违逆的非是佛门清规,而是俗世伦常。”
这事又摆上台面来了,低头的两人再想说什么,抬头对视又是一顿,看出了对方的迟疑,算了,暂且再糊弄一阵吧。
“我之后会守规矩的,老师不必体罚自己了。”李持月先开了口,却不见多么开心。
上官峤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又静和得跟宵禁后的长街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