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回到了这个庄园。
庄园里的仆人早有准备,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挂着千篇一律的假笑,摆着一模一样的姿势,排成两列,将她围拢,将她引向了那扇门。
她每走一步,就有两个人鞠躬向她问好,无穷无尽,像是魔咒一样,让她觉得烦躁。
她走得很快,却又在即将迈进那厚重的大门时,放缓了脚步。
桌上放着两杯普洱茶,一个庞眉白发的男人虚弱地靠在椅子上,显然在等她。
他今年五十不到,看着却像是有七八十了。
庄园的管家立在他的身后,矮小得像是一条白毛老狗。
呵。
“老不死,你不是病危了吗?怎么还活着?”她坐在了他的面前,扯着冷笑,“我的人呢?”
他咳了咳,刻意忽视了她的挑衅,声音厚重而迟缓:“那个人,不适合你。”
“你先把人交出来。”
“他身份不明,我不放心。”
“真好笑。”她站了起来,弯腰逼视着他,“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我了?”
而且林秀身份不明,关他什么事?
“明瑰。”老人虚弱地看向她,眼里有竟一丝温情,“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她很想对他的假惺惺嗤之以鼻,但是在林秀安危不明的情况下,她没时间和他打太极。
“那请你把他放了。”
明瑰说了一个“请“,这代表着她的让步。
老人欣慰地点点头,然后让旁边的管家递上一份合同。
“人,我会放,但前提是,你要签了这份合同。”
股权转让书。
签了这份合同,她将全权接管他的企业。
那是家族产业,到了他这一代,竟被整得一蹶不振了。
“这么想把那破公司扔给我,怎么不先死一死?”
他死了,她连字都不用签了。
“公司现在岌岌可危,我不赶紧扔给你,又怎么可能安心去死呢?”
至于为什么岌岌可危,只有面前的人知道。
老狐狸露出了尾巴,不过是想把这笔债还给始作俑者——他聪明的女儿。
明瑰翻看了几遍这份合同,钢笔在桌上敲了敲。
合同写得很老实,竟然没有其他花样。
她抬头道:“我要先确认他的安全。”
老人泰然自若挥了挥手,瘦小的管家用双手递上了一束蜷曲的,灰蓝色的头发。
发根柔软,上面还有熟悉ᴶˢᴳᴮᴮ的海盐味——她瞳孔一缩。
老人又捂着嘴咳了咳:“再不签,下次见的可就不仅是头发了。”
他开始施压威胁。
烦。
明瑰迅速签下两个字,按耐不住焦躁道:“他在哪里!”
老人笑了,脸上的褶子多得和旁边的管家一样;“别急,难得过来,先去给你母亲扫墓,然后晚上还有一场宴会,我们再宣布一下关系,认识——”
“母亲她不会想见你。”她突然笑了一下,“也不会想见我。”
她是压迫下的产物,是牵制母亲的累赘,是承受怒气的玩偶。
明瑰和母亲一样被剥夺了自由,被剥夺了社交,但她的作用却是——困住她的母亲。
母亲说,他们毁了她的梦想,毁了她的生活,毁了她的爱人,让她从光鲜亮丽的荧幕退到了无处可逃的樊笼,她说他们欠她。
她的母爱是如此矛盾,明瑰经常被她打得意识不清,被她用各种肮脏的词汇辱骂,却又总在深夜时,听到母亲唱着跑调的摇篮曲,讲着她的梦想。
明瑰还记得母亲死的那一夜,她被母亲捧着脸说:“你会自由的。”
那一夜,恐怖片里的尖叫声格外刺耳,她看到母亲划破了脖子,血液汩汩地染湿了被子,笑容美好而安详。
第二天,她就被当成了弃子,扔到了大街上。
眼前苍老的男人沉默了,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以前的事?也觉得愧疚了呢?
她的眼睛有点发红,依然问:“他在哪里?”
“海边。”一旁的管家用阴沉破碎的声音道,“一直在海边。”
明瑰看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管家一眼,迅速跑出了别墅。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逐渐下起了雨——可天气预报说,今天无雨。
……
行李箱被扔进了无人的海域。
“放这儿就行了吧。”
“要不再深点?万一被人捞上来呢?”
“这一片有鲨鱼,怕什么?早被鱼吃了。”
两人游向了岸边,箱子离他们越来越远,被风引导着吹向深水区。
海里的游鱼一群一群上潜,远处的海浪逐渐汹涌——起风了,漩涡的中心聚在狭小的箱子上。
箱子碰上了礁石,游鱼簇拥而上,利齿小口啃着坚硬的外壳,瓦解着封印。
箱子底下,是庞大的阴影——深不可测。
游鱼拥成了灰蓝的团,将里面的东西包裹得彻底。它们形成了一个球状真空,蜷缩在内部的鲛人被咬掉了衣料,静静地悬浮。
海水亲昵地吻着他的伤口,淡淡的血腥在海水里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黯淡的海洋中,睁开了一双灰蓝的瞳——无悲无喜。
两个粗壮的大汉已经游回了海岸,他们正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今晚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