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郎从远处折了一支杏花来。
他面色白皙,此时倒像是染了一层杏花粉, “时小姐……我见这枝花开得好, 最适合我上回送你的那支豆青瓶, 便给你折了来。”
杏花太娇嫩, 随着他的步伐, 悠悠落下来几片花瓣。
“我……”
时夫人忽地笑了声, “阿槐房里惯来插着花, 她最爱这些。”
时槐不得不把拒绝的话咽下去。
她看向那枝杏花,“多谢。”
“还不快去接过来。”时夫人又道,她见时槐磨蹭,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抬手推了时槐一把,“去吧。”
……
岑嘉珩跃上墙头, 一抬眼。
少女的五官长开了些,倒是比从前还要容色照人几人。乌发梳成繁复华丽的高髻, 插着珠翠琳琅的簪钗,衬得脸颊白皙得近乎能发光。
身量纤纤, 绯裙虽步伐扬起弧度。
道路平整干净,她却在春风中, 猝不及防跌入林二郎怀中。
林二郎伸手, 扣住时槐纤细的腰肢。两人黏在一起,连衣袂都被风朝着一个方向吹去, 身侧的侍女与长辈闷声低笑, 一派融洽。
岑嘉珩眸色黑沉, 手指蜷拢。
他胸腔的起伏如常,唯有指缝间鲜血淋漓,半晌才垂下复杂到极致的目光。
片晌,他漫不经心挽起带着护腕的袖子,安装在手腕处的银针匣子轻轻咔嚓一声,四周响起细微的风声。
树梢上的蜂窝应声而落。
好巧不巧,正落在林二身侧。
院落里霎时间乱作一团,不知道为何,那些野蜂大部分都往林二身上扑。但其余人大多数是女眷,胆子小,也怕得要命。
时夫人拉着时槐,绕过假山石,时槐落后两步。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
冰冷有力的指骨摁住她的手腕,青年的呼吸幽凉,透着淡到近乎没有的苏合香气。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到假山上,背后一撞猝不及防扑入他怀中。
实在太硬,时槐鼻子酸得眼眶泛出泪水。
“时小姐。”对方嗓音有些哑。
时槐背后一激灵,肩头微颤。
对方指骨掐住她的下颚骨,迫使她仰起脸,时槐随之抬眼。入目的是一段莹白的下颌,线条流畅利落,往上是繁复的金面具,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冷冽矜贵的凤眼。
此时居高临下,淡淡睨她。
她不说话。
对方也不说话。
无形对峙之间,只有院内清甜到被风酿出酒味的杏花香。
岑嘉珩蓦地想起,林二郎手中那枝杏花。他眸子微眯,觉得心口有股没由来的火,一直烧到喉咙口。
而他却偏偏张不开口。
说什么?
楚国公那把火是他亲手放的,将死讯安排得天衣无缝也是他的主意,甚至没有将消息传给时槐。
时槐以为他死了,所以去找梨月馆的小倌,让小倌扮做他的样子。
哪怕她现在另嫁他人,他也不该说一句指着她的话。
岑嘉珩沉默着,渐渐松开捏住她下颌的手,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如此冲动,魔怔了似的地在此时前来见她。
“……岑嘉珩。”时槐先开口。
青年瞳仁猛地收紧,乍然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但假山之间逼仄,岑嘉珩后背狠狠撞在假山上,只能垂下眼迎上时槐的目光。少女唇瓣咬出绯红的痕迹,桃花眼含着水光,沉默地看着他。
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多了几分隐忍。
岑嘉珩哑口无言。
少女往前走了两步,柔软的裙摆拂过他小腿,伸手靠近他的脸。岑嘉珩已经许多年没有和人靠得这样近,本能的警觉令他浑身如有针扎,却又竭力按捺。
他僵立在时槐面前,垂下眼睑。
时槐的手指柔软温暖,掠过脸颊时,带起蛛丝拂面的痒意。他生怕呼吸间,就吹断这截蛛丝,任她攀援其上。
轻而易举,摘下那张金面具。
他已经很久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了。
“不告诉我,是觉得我很好骗吗?”时槐冷笑了声,将那张黄金面具塞给他,靠在假山上打量他。
不过半年的功夫,岑嘉珩变了许多。
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眸子深沉黝黑,肩背端正沉稳,浑身带着生人勿进的凛冽肃杀气。
好似从前鲜衣怒马过长街的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岑嘉珩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皱起眉。
还不等继续说话。
时槐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话说得又快又急,和她在辩论赛上一样逻辑清晰,“既然要抛弃过去,就要抛弃得干脆利落、半点不留痕迹对吧?好啊,你这样想实在是太聪明理智不过了,岑小侯爷果然聪慧,也难怪将来能平步青云,打下一番事业呢。”
岑嘉珩皱眉,又舒展开。
他下意识往前一步,抓住时槐的手腕,“我当真不是这样……”
“松开!”时槐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她果然还是个骄纵不讲理的人,半点不想听岑嘉珩说这些话,反倒自己再不把话说出来,眼泪就要出来了。
要是哭着说话,也实在丑陋没气势。
“既然要和从前划清界限,还是早日离去得好。本小姐也实在不算什么好人,万一泄露了岑小侯爷的大计,也实在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