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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蒋欣芮都还在回想着李壮说这话是,不屑一顾的神情和狂妄的语气。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她对于警察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崇拜,以至于当有人想要挑战公安机关的尊严时,她第一时间就会跳出来反驳。
可这次她却不敢说了。不是因为李壮掌握着她的生死,而是,这种被黑暗的父权完全统治的穷山恶水,正常的执法体系,或许真的未必能发挥作用。
真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38章 [VIP] 归乡8
五年后。
虽然已经在这里适应了很多年, 但是蒋欣芮还是很难习惯在水田里务农这件事。土层和水胶着在一起,每次走上去都是深一脚浅一脚, 掌握不好平衡就要摔倒。况且她始终也不知道水中到底都有什么样的虫子, 为什么每次从地里出来,身上都有许多蚊虫叮咬的痕迹。
三天前,蒋欣芮又被村里的卫生所查出来怀了孕。时隔多年, 她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李壮和他母亲的惊喜溢于言表。老太太对她不满多时,一直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这下也和善起来,罕见地关心了她两回。
日子突然好过了, 可蒋欣芮的心里实在不好过。几年前的成功经验给了她信心,她故技重施, 外力击打、抻腰和冷水的办法都用了, 可这个孩子却像是狠狠扒在她的身上一样, 没有任何能流掉的迹象。
她不敢做得更显眼,这个家庭唯一关注的就是这个孩子, 因此她也只能面上做出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样子, 和多年盼望一朝得男的期许。
李壮母子看她的样子,再见她这么多年安分老实,终于能放松些警惕, 不再整日整日用绳子拴着她了。
这几年里, 她即便在下地的时候,身上也被牢牢绑着, 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李壮身上。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可那绳子极短, 她必须和李壮并排工作,也就时刻都在他眼皮底下。倘若那股牵引的力量没有了,李壮肯定一瞬间就能发现。
她也从来没有被分配到过能割断绳子的农具。每次等到需要收割的时候,她则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许出去。
村里的女人很多都是这样的,没人能逃避劳作。即便是要一边带孩子,下地也不能有一点含糊。就比方说,蒋欣芮曾经很多次见过宋甫昕,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带的孩子从一个变成两个,直到现在又变成了四个。
宋甫昕依旧是那副不太机灵的样子,甚至相比于刚被卖来这里的时候,人显得更傻了,从笨拙变成了愚钝。
也许是因为无休止地生孩子,或许是因为她即便很听话,也受了许多折磨和虐待。
蒋欣芮甚至觉得,宋甫昕现在看上去的样子,和她被带走时,自己母亲的样子差不多——可她们却相差了二十几岁。
“宋甫昕,你好吗?”
蒋欣芮是慢慢才适应连名带姓地称呼别人的。她开始叫她甫昕,但是她没什么反应。直到蒋欣芮着急了,把她的全名脱口而出,她才像从某种符咒中解除了禁止一样清醒过来,憨憨地朝蒋欣芮点点头。
后来蒋欣芮就记得,要称呼她的全名,否则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是你啊,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一会吃。”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蒋欣芮不知道该跟她聊什么。问她过得好吗?这个问题也不需要问,用眼睛看就能很轻易地得到答案。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她或许会茫然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了无生机地看着你。
她能有什么打算?谁会允许她为自己打算?
再或者,问她怎么才能逃出去吗?有一个瞬间,蒋欣芮觉得这个问题对于宋甫昕来说太残忍了。她在花一样的年纪被拐走,离开她赖以生存的家,来到完全不能给她任何保护和庇佑的贫穷山村,在这里被迫怀孕、生产,又在极快的时间里再怀孕,再生产,无休止地循环往复。
蒋欣芮曾经听说过,女性会在生产后慢慢忘掉自己孕产期的那些痛苦,比如那些无法合眼的夜晚,和满是血泪的剧痛。这是女性对自己的保护,也是繁衍的魔咒。
可是,她想,即便这种苦变淡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叠加,一回又一回的深刻,宋甫昕心口的那块肉是不是已经被戳烂了啊。
在这个时候,如果告诉宋甫昕,自己准备逃出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原本有办法可以逃出去,即便希望只有万分之一,可这万分之一对于宋甫昕来说,不知道是救赎,还是更进一步的迫害。
是了。她的苦不只是养育了四个孩子,还有那些生下来,却没能活下去的。
因为她曾经生过两对双胞胎。
蒋欣芮见到过,却在后来的某一天,突然发现宋甫昕带的孩子变少了一个,她的生命力好像又被抽走了一些,干枯的和地里的稻草人没什么区别。
蒋欣芮不敢去问宋甫昕,只能私下问李壮,问他知不知道,那家人为什么少了一个孩子。
在李壮习惯性地控诉蒋欣芮是不下蛋的母鸡后,还是给她解释了,原来是因为那家的媳妇生的女孩子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