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壮没有把话说完,但蒋欣芮已经完全懂了。
生的女儿太多了,所以要送走,或者直接抹杀掉。具体对那两个女孩儿做了什么,蒋欣芮并不不知道。她没见过谁家的坟地里面有女婴的墓碑,因此大概是丢到后面的乱葬岗里去了。
原来,那片野地说是叫做乱葬岗,其实累累白骨都是想要自由平等的女人和无力的女童。
蒋欣芮有时候问李壮,村子里这么缺女人,甚至到了要去外面买的程度,为什么生了女儿还要嫌弃,或者把女儿丢出去呢?
毕竟从外面买人又要花钱,又容易被抓。
李壮好像听到了极荒谬的事情,皱着眉瞧了她一眼,不屑地说:“买来的多便宜。”
心口骤然一痛。
蒋欣芮从来没有找李壮问过自己的“卖价”——她宁愿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多少钱,能让这些罪犯狠心打破了她的安稳人生,将她扯到这些泥泞里来牢牢困住。
但这次,从李壮的口气中,她能直观地听出来,原来自己真的被卖得很便宜,甚至能让这个贫穷村庄的庄稼汉说出“多便宜”三个字。
养育一个女孩要付出钱和时间,在这个山村里,又或者是在这个山村外,她们又不能“传宗接代”,所以这个村子的人不愿意养女孩。
可是村子里面如果没有适婚的年轻女人,下一代就不能繁衍,于是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外面,永远低于养育一个女儿的成本,去抢来一个年轻的,受过教育的,没怎么吃过苦的城市姑娘。
况且只要愿意加点钱,就能像李壮一样。“定制”一个专属于他喜好的选择。
这些姑娘一律都没吃过什么特别的苦,还保有一种专属的天真和无邪。她们一般都有文化,有良好的教养,这样一旦能被同化成这个村子的媳妇,连下一辈的教育都不用操心了。
于是他们伙同那些人贩子,从某个角落伸出一把剪刀,把温室里别人精心养护的最漂亮的花摘下来,踩到泥里,随意处置她的死活。
五年多过去,蒋欣芮还是被这扑面而来的恶意紧紧包裹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在这个村子漫长的历史中,到底曾有多少像她一样的人。
或许那些抽出鞭子挥向女人们的男人,正是一个被拐来的女人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可他们却全完忽略了,即便对自己母亲的痛苦,也视而不见。
。
不久后,李壮家的院子罕见地又热闹了起来。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原来是又有大车从外面开进了村子,和当年蒋欣芮被拉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猝不及防地,曾经那些几乎封存的,腐臭的、黑色的、毫无光亮的日子,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蒋欣芮的脑袋里。
仓库,车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温热的尸体,紧紧缠绕住的绳子,和因为不过血而感受不到存在的冰冷的手指。
一桩一件地浮现出来。
蒋欣芮眼前一黑,几乎要厥过去。
这伙人贩子有几年不曾来过了,蒋欣芮她们几个,就是这伙人此前在这个村做得最后一单生意。起先蒋欣芮以为他们是定期输送“货源”的,但一直没等到人影。
意识到这一点,蒋欣芮下意识地寄希望于他们是被警方逮捕了,被自己的爸妈,自己认识的警察们,或者随便哪个她不认识的警察都好。这样顺藤摸瓜,也许很快就有人能从犯罪分子的口中查出这件案子,然后来将她们解救出去。
但日子以年为单位过去,始终没人来找到她。蒋欣芮灰败地想,也许他们是流窜作案。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最近这几年,村子里暂时不需要新的女性来婚配吧。
注意力重新回到院外的大车附近。这次开车的蒋欣芮认识,是曾经那个假扮成警察的冷漠青年。他如今也变了样子,面上更多了些沧桑,眼睛也浑浊了不少。
蒋欣芮看着他的眼睛出神。如果以他现在的样貌和状态,应当是没法骗到自己了吧,她暗暗思忖。
见到蒋欣芮站在门口,那男人也愣了一下,然后用鼻子哼笑出声。
蒋欣芮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对于自己坑害过的人,难道他的心中没有一点点愧疚吗?她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狰狞起来,配合她因为怀孕枯瘦而内凹的眼眶,是有些可怖的样子。
男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见一旁没人看顾,微微欠身和蒋欣芮说:“你还真漂亮,到这种地方来还是好看。”
紧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小声开口:“这样,你跟我睡,我带你走,怎么样?”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蒋欣芮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成堆的金子在她眼前,只是被简单地锁在一个玻璃房子里。只要她冲过去打破,这座金山就唾手可得。
她极端地雀跃起来,有些陈旧伤疤的白色皮肤下,淡青的血管显现出来,鼓出小小的弧度。她的脑后发麻,血液好像都在往心脏的方向猛冲。
终于,能离开了吗?
离开这个贫穷吃人的地方,远离这些肮脏和愚昧,重新回到她馨香又舒适的家,回到她人生的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