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恨意也无差别地波及到了一边根本没有开口的蒋欣芮身上,让她有些羞愧,无地自容。
曲丽不太在意,依旧自顾自劝说着,偶尔指着蒋欣芮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上的伤痕,提醒着女孩不要犯傻。
蒋欣芮觉得奇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曲丽深谙此道一样。
见女孩依旧不为所动,曲丽突然话风急转,含着泪说起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的遭遇。
都是些蒋欣芮很熟悉的事情:捆绑,监视,抽打,强制性的夫妻生活,怀孕,流产,再怀孕,以及无休止的劳作。
同为女性,即便心中再多弯弯绕绕,她们两人也不由自主地,慢慢被曲丽说的话代入进去,很快就都变得热泪盈眶。脸上满是泪痕的女孩不再对两个人充满敌意,甚至看向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些心痛。
即便她本人现在比蒋欣芮和曲丽的处境更加艰难。
女孩果然不管在什么处境下,都可能更善良,更为他人的苦难而感到悲切。
“那你们有考虑过逃出去吗?”在曲丽终于把她的苦处全讲了一遍,干哑着嗓子闭上嘴后,小柔讳莫如深地开口,声音里带了些引诱。
蒋欣芮虽然也沉浸在那透着苦味的氛围里,但听了她这话,猛然间心觉不好,正想出言阻止,可是还没等到她开口,就听到曲丽兴奋地问话:“咱们,能逃吗?!”
蒋欣芮没有说出口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她不知道曲丽为什么会对小柔的这句话产生这么大反应,明明曲丽和她一样,都在这个村子里呆了五年多的时间了,即便她想跑,也不会等到今天才做准备。
即便是从前没有什么像样的好机会,但她最起码应该是尝试过许多次了,总不该轻易被小柔的一个,还没什么具体行动的提议打动到这种程度。小柔却没有察觉,她看了下四周,好像在确认外面有没有人监听一样。明确了四周没什么异动之后,她才放下心来,解释道:“肯定可以,咱们想办法,一定能出去。”
“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不能答应,你也不要这样想了,我的老公和公公婆婆对我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们。”曲丽说这话的时候面色痛苦,好像自己真的是被别人洗脑一样,困在负面的情绪中出不来。
她眼神悲伤,却又带着点暗暗的火,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小柔。即便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蒋欣芮能看出她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一样,虽然嘴上是劝着小柔不要再做冒险的事,可是行动上,却摆出一副没有死心的样子。
女孩见她胆怯,但是却不是冥顽不化的样子,仿佛身上的伤全好了,凑过去反而给她做起工作:“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逃跑呢?等我们逃出去了,还能报警端了那伙罪犯,不好吗?”
曲丽脸上还是纠结,并不答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不复刚来的时候侃侃而谈的样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蒋欣芮一直一言不发。
。
等两人出了门,曲丽脸上的表情才慢慢缓和下来,变成了两人刚刚遇见时候的样子。
看了她骤然的表情变化,蒋欣芮知道,她的猜想或许是成真了。
她不知道曲丽是从哪里学到的这样的招数,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种事情,以至于现在这样熟练。
也许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想。
她不敢想,和自己一同被拐来这个贫穷山村的女孩,现在居然已经变成了罪人的帮凶。
她们几人的命运各有不同。潘荣一身傲骨,不肯委身于人,于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解决办法,用离开这个世界为代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狠狠地回击。
宋玲玲则像是潘荣的对照组,没有潘荣摸到刀就能游刃有余的心态和技术,只是个遍地都是的普通人。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在为自己尽可能地挣扎。
只不过她运气实在不好,在血泊中倒下,燃烧完最后一丝生机,含恨死去。
好有宋甫昕,现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蒋欣瑞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还能不能感觉到痛苦,还是,时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变量而已了。
她的痛苦早就内化到时间的长河里,只要时间不停地走,只要日子不停地过,她就永远都浸泡在苦涩的生命液里,沉下,又浮起,满头满脸都是苍白。
蒋欣芮和她们又都不一样。她一直没有太激烈,但她也真的一直都在等待自己能脱身的那一天。而且她最近总有预感,这一天就快要来了。
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她们中间会出现一个曲丽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在还很年轻的年纪里,就早早变成了这个村里的上一辈的女性那样,帮助男人们去镇压,去欺骗,去策反,去同化那些几乎和她同龄的,苦命的女人们。
在刚刚和小柔的交谈中,曲丽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蒋欣芮根本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