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方语抬着眼睛看他,心想,如果是许惩的话,那无论是什么计划,都可以推翻了再调。
却见许惩哼笑了声,像是被她这副伸头一刀的大义逗笑了似的,不咸不淡地伸出手,弹了下她脑门。
“!”
其实是很轻的一下。
隔着她厚厚的刘海,甚至疑心有没有碰上。
许惩站起身,懒懒地收手插兜,“那就今天吧。”
乔方语愣了一下,“我还要收拾东西——”
长假清空教室,她的书本比文化生多不少,再加上画具,重量更沉。
她原本计划花两天搬回杨树里弄的。
许惩笑得很拽,帽檐压下一点发茬,衬得他侧面轮廓锋锐,肤色惊人的冷白。
他抽出一串钥匙晃了晃:“小爷送你。”
乔方语认得那是摩托车钥匙。
许惩的车跟他本人一样,通体的黑色,却一点儿都不低调,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改装,引擎轰鸣的瞬间吓了她一跳。
她把行李一件件扎好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剩多少学生了。
唐欣雅是教工子弟,假期里也能随便入校,因此干脆没回宿舍收拾。
等她一个人把满地东西艰难挪到宿舍楼门口,一抬眼,就看见许惩支着长腿,顶着副“小爷我兜里二万八”的神气等在她楼下了。
许惩轻轻松松一指后盖:“都放进去了。”
乔方语的心又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下:“……谢谢。”
许惩没说话,摩托在暮色里奔驰,风声和引擎的轰响透过头盔,颠簸着传进她耳朵。
只短短十分钟,就到了杨树里弄堂的巷子口。
“到这里就好了——”乔方语的声音被风声吹得听不太清,但许惩还是停下了。
改装过的摩托车靠在狭窄的小巷里,紧挨着几辆破旧的老头乐。
许惩像是完全不觉得掉份儿似的,径直锁了车,对乔方语道:“等一下。”
乔方语一句推脱还没出口,就看见许惩推着一辆小板车来了。
“这是……?”
许惩把她的行李拿出来,一一在板车上放好,动作很认真。
他不说话的时候,模样其实很冷。
不是平常那种让人闻风丧胆的冷戾,而是那种天然置身事外的疏冷。
就好像这世间少有什么东西、什么人,能让他放在心上一样。
但当这么个人躬着身子,在潮湿破败的弄堂里,仔仔细细收拾她的那些琐碎杂物。
明明是些最平淡最庸常的画面,却让乔方语有种,不敢去细想的恐惧和心颤。
她伸出手,很小声地说:“……我也一起吧。”
许惩正在给她的画具扣上搭扣,板车挺旧,边缘带着毛刺。
许惩拿手背给她挡了一下,语气不算好:“你别动。”
乔方语只能乖乖地站在旁边了。
许惩看了她一眼,又补了句:“怕你手划伤。”
乔方语抿了下唇,走在他旁边,看着他把自己的东西推进弄堂深处。
两人之间的空气静默,就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短短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从医院里的资助,到许惩的转班。
她感觉自己像是条无系之舟,被浪潮推着走。
“小心脚下。”许惩先她一步转身,进了更窄的里巷。
他明明只来过这里一次,却像是对乔方语家周边的地图了然于心。
犹豫片刻,乔方语问:“你认路的话……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骑摩托进来?”
许惩轻轻笑了声,侧着头看她,目光微熠,像是把她看穿了一样:“就想问这个?”
乔方语不说话了。
她当然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许惩。
只是,那些话太亲昵、太私密。
她凭什么去问,用什么身份探听?
见乔方语不说话了,许惩故意叹了口气:“你这名字取得。”
“还叫‘语’呢,一句话都不肯说。”
乔方语被噎了一小下,忍不住辩解道:“就是因为……很不会说话,所以爷爷才取了这个名字。”
“爷爷?”
“嗯。”乔方语扶着墙往前走,她夜视能力不好,步子走得很慢,许惩也不催促,就走在她身前一点,像是在替她探路。
小板车在青石砖上发出轻微的喀拉声响,像是童年时候乡野的纺车与磨盘。
自日升到日暮,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编织过好多光阴。
“……爷爷还说,‘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不爱说话就不说吧!咱们阿语,如何都是最好的!”
当年,乔爷爷就是这样,朗声大笑着,教她握笔,带她在雨后积了水的木桶外沿写字,横平竖直,一撇一捺,组成一个大写的“人”字。
许惩低下头去看她,这个角度看不清乔方语的表情,但能看到女孩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乖顺,却偏带点执拗,发尾翘起一道弯钩。
许惩没有追问故事的后续,也没有问,为什么那次遇见,只有她一个人在为奶奶的医药费奔波。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让开点,借个过。”
乔方语眨了下眼,把纷乱的思绪压下,看许惩把板车有些费力地转了个方向,沿着另一侧的斜坡推下。
她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