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身为礼部官员,于西塞使臣没什么交集,也用不着她来多言,便只静坐于席间。
西塞派来的使臣不似赤柘部人那般威猛高大,体格相对薄弱许多,甚至参拜皇帝的步子都甚为虚浮,像是西塞王特意挑选的弱不禁风的使臣来此,好借此示弱,救自己的儿子回去。
大概这位使臣没领悟到西塞王的用意,不知天高地厚地端出莫名的优越来,举手投足皆是金贵。
本就瘦得尖嘴猴腮,偏还要扬着脸睨人,好像若不如此,就无法给西塞立下威名。
半点不记得自己是来救人的。
倒像北成求着他们来的。
“贵部使臣,为何不拜蕙妃娘娘?”
兵部尚书苏瞿先开了口。
而那使臣却道:“不是才拜过贵朝皇后?在我们西塞,为王者,止娶一妻。”
言下之意却是指桑骂槐,羞辱皇帝昏聩无能。大殿上就这般静了下来,苏瞿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多说这么一句话,这下直接惹得皇帝不悦。
西塞使臣就是自恃北成畏惧边患,知晓皇帝不会轻易动他们,所以这才显得嚣张了些。即使是王子如今尚在人手中为质,但使臣也知道宫宴只是走过场,王子他们早晚是会放回来的。
他们环视一周发觉闻澈并不在席,也并不多问。毕竟这两年多的战事磋磨,他们对于闻澈的用兵手段已经足够熟悉,即便是尚未亲眼见过真容,心中也还是畏惧多上几分。
好不容易能趾高气昂一回,不用瞧见这人正好免得扫兴。
龙椅与群臣座椅相隔甚远,众人瞧不清楚皇帝的神色。只听高位之上那人低咳一声,道:“开宴罢。”
流水之宴,歌舞升平不绝。
那使臣就轻靠在椅背上,食指还随着曲子屈起,再落在桌案一角,态度尤为轻慢。直到他的目光穿透纱袖舞动的舞姬,落在对面的元蘅身上。
元蘅感受到了这束视线。
她唇边抿起一丝得体的笑意,微抬下巴朝使臣点了下,算作礼节。
可那使臣却似微醉,倏然起了身,拨开舞姬踉跄着走了过来,停在了元蘅的身边。
席间之人纷纷瞧过来,而元蘅却站起了身,面上仍笑,眸色却是冷的。
“怎么?使臣大人找我何事?”
“女官!”
“我知道你……”
“是元氏女!”
“元,元成晖的,女儿!”
使臣的中原话说得本就不算顺溜,沾了点酒后便成了大舌头,咬字更含糊了起来。虽说不清晰,但他的声量大,整个宴席之上的人都能听清楚。
若说跟西塞结了仇的,除了闻澈就要数元成晖了。当年衍俞琅三州尚未划分开来,燕云军也担驻守琅州的指责。而琅州便在北成南境,与西塞毗邻。逢上灾荒之年,或者发了大水,西塞便颗粒无收,只能靠着与琅州通商来勉强糊口。
通商最易生不轨之心,琅州周遭的城池不少被洗劫一空的。西塞与燕云军摩擦不止,自然也熟悉燕云军的将领。元成晖那时立功心切,下了狠劲收拾西塞。挨了好一顿揍的西塞就这么息声数年。
也就看着如今元成晖年迈病弱,他们才敢再度猖狂。
若不是自家王子落在了闻澈手里,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本分下来。
而在宫宴之上瞧见昔日劲敌的女儿,使臣自然要羞辱一番出气。
他低头捏了元蘅案前的酒盏,拎着酒坛子就给她满上了。澄澈的酒液甚至漫出杯沿撒了一地。
他端起酒盏,袖口都被酒濡湿大半,而元蘅不动声色地后退了稍许。
将酒递向元蘅,使臣道:“我们西塞人,瞧不上贵朝花架子似的达官显贵,但唯独敬元氏,敬元氏之女!你不会推拒这杯酒罢?”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
分明是在借此话暗报私仇,顺势吹捧恭维元氏,贬低朝中权贵,好给元氏树敌。皇帝尚还在席,如何能听这种“唯独敬元氏”的话来?
元蘅道:“对不住,在下病体未愈,不能饮酒,怕是要辜负使臣大人的好意了。”
“诶!元氏将门,怎会生出病秧子来?我不信!你不要推辞!”
说罢,他将酒再度递过去。
忽地,那位本不该出现在宫宴上的人却来了,两步走至使臣跟前,轻手夺去那盏酒,眼尾的笑意很轻,却瞧得使臣毛骨悚然。
“本王配不配饮了贵使这盏酒?”
第61章 撞破
原本称病避开使臣的闻澈忽然出现, 宴上众人都吃了一惊,往他们这边瞧过来,一时无人敢上前说话。
而西塞使臣并未在军中, 亦未亲眼见过闻澈本人。
他早就听闻北成派去镇守江朔的将帅是从皇子中挑出来的,而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王孙都是什么纨绔闲散的废物, 于是也都没放在眼里。可是闻澈狠绝的用兵之法却令人刮目相看。
在来之前, 使臣还想着这闻澈定是身着一身武服的莽汉模样,定是空有一身力气之辈。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人, 却是一身文人的广袖长袍、玉簪束发, 看着不甚文弱, 还生了副秀美俊逸的皮囊。他的眼风微微扫向使臣之时, 还带出些冷漠的轻蔑。
“你是……”
使臣并不敢确定这就是闻澈, 如若不然还会心生耻辱之感, 自家的王子身量高大, 却是被这样清瘦之人从战场上掳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