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寿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他忽然发现,其实这儿子一点也不像他。
皇后心高气傲,生出来的儿子亦是如此。少年时,沈宴清便敢当众指责他对后妃处置不公,计较每一分的公正。
那些沈寿找来为难他的太傅,没过多久都会对沈宴清刮目相看,而沈寿当年求学的时候,却被骂蠢笨如猪。
这不可能是他的儿子,或许是皇后与人苟且之后生下来的孽种。
“你……该死。”沈寿狞笑,“朕当初就不该心软,不然你早就冻死在狱里。若不是朕,你岂能从边关回来。如今你在承明殿前召集了这么多人,要看朕自戕,朕偏偏不如你的意。”
沈寿气急败坏,甚至开始诅咒:“朕就要你做弑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要你污名缠身,要你被文人口诛笔伐,永远被世人唾骂!”
青年一声冷笑,长剑轻易举起,似乎要践行所言。
“且慢!”
女人的高喝盖过所有寂静,御卫营黑甲叠出的封锁墙忽然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红衣女子提剑而来。
与沈宴清七分像的眉眼,与沈宴清一脉相承的剑术。
承明殿的光晕渡在女子身上,沈寿失神片刻,喃喃出声:“……皇后。”
沈宴清收回了剑,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母后。
从凤仪宫到承明殿一路都有御卫营守卫,若不是他母后提剑堵上自己前半生的武学,恐怕也无法走到这里。
她是赶来救他的吗?
姜幼微扫了一眼一旁勾着身躯的沈寿,很快便转向沈宴清,温声道:“清儿。”
“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父皇。”
沈寿心中一喜,没想到皇后站在他这一边。
沈宴清平静地道:“他该死。”
姜幼微摇摇头,语重心长地道:“清儿,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沈宴清默而不语。
母后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弑父,但却做不到在他的母亲面前杀掉她的丈夫。
正在他为难时,姜幼微已走向沈寿。
瞬息之间,沈寿心生出许多愧疚来。
虽然曾经他曾有半年时间冷落皇后,但毕竟是结发夫妻,关键时刻,姜幼微还是会站在他的身侧。
沈寿最开始对姜幼微便是一见钟情。
围猎场上,姜家最小的女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吸引了一众皇子的目光。
她待人礼貌,耐心引导他讲出自己的想法,从未露出任何鄙夷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她成了他的发妻,成了他的皇后,总拿太后、祖制来压他,沈寿对她也是心存敬意,极少违抗。
而现在,向他走来的姜幼微更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子,保全了他的体面和性命。
沈寿心想,待此事之后,就算赐死沈宴清,他可以保皇后不死。
只要皇后在他耳边少叮嘱,他也愿意和她继续伉俪情深,多抽出时间去陪她。
“阿风——”
多年之前,姜幼微扮成男子闯荡京城的时候,就用的是“姜风”作为名字。
陈年的称呼被翻起,姜幼微身形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走近沈寿,将预先备好的帕子捂在沈寿的脸上。
沈寿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挣扎,但听“咚”地一声,他栽倒在地。
众人震惊不已。
就连沈宴清此时也是蒙的。
“母后……?”
姜幼微转过身来,冷淡地瞥了一眼昏倒过去的沈寿,开口道:“皇帝突发疾病,今日之后,移驾上林宫,朝政交由皇后与二皇子处理。”
御卫营连忙跪下,表示从命。
女人将长剑背在身后,露出慈祥的笑容,朝沈宴清走来。
“你做的不错。”她说。
沈宴清有些恍惚。
深夜逼宫,意欲弑父,她居然会对他的行动大加赞赏。
“你们先下把陛下带走。”姜幼微朝其他人道,“本宫和殿下说两句话。”
沈宴清点头,御卫营便纷纷上前,将沈寿的身躯搬动。一众黑甲侍卫退到殿外,只余殿中的两个人。
“到底还是冲动。”姜幼微补上先前没说完的话。
都这个时候了,两个人已经统一战线,沈宴清也只是笑笑:“不如母后思虑周全。”
“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能给人留下把柄。”姜幼微摇摇头,“纵然眼下里外都是你御卫营的人,可这宫城不是密不透风,宫里的人随意猜测变故,以后史书写你就会不好看。”
沈宴清反问,“太子废而又立,难道不值得让人诟病,难道不会让人以为我在其中动过手脚么。”
从前是假的,现在沈宴清让它成为真事。
姜幼微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他的铁甲,笑道:“许久没看见你穿着身铁甲了。”
沈宴清脸色未变,也并未开口,但若是白桃在这里,便能发现他的耳朵已经开始冒红。
还是不惯夸奖的一个人。
“剩下的就是如何善后。”姜幼微看着沈宴清,认真地道,“明日,我会垂帘听政。”
沈宴清神情错愕,连忙道:“母后,不可。”
原本是他一个人的报复,他既然做了这些,也就不怕他人如何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