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拿捏她的筹码已所剩无几,经不起旁的折损。
然而,面前的女人毫无半分反应,犹如泥塑木雕。
一点鲜血溅上烟年脸颊,她神色木然,似乎无法再被任何事触动心神。
半晌,她慢慢地站起身,望了一眼细作营据点的烧穿的梁柱。
晨曦耀眼,透过断壁残垣,落在她琥珀色的眸中。
蒺藜被侍卫们匆匆抬走,他裤管下藏着那条废掉的腿,一年以前,烟年为了留住他的性命,放弃了金盆洗手回乡的最后机会。
做了那么多,兜兜转转地,他还是因为她而伤痕累累,毫无生气地躺在侍卫手中,生死未卜。
自己是个糟糕的上司,是她对不起他。
明明……他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北周。
“你这个……混账。”
她轻声道:“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今日所为。”
“你想让我为他偿命对吗,”叶叙川上前一步,将匕首递到她手中:“来,杀了我,杀了我,你就将得偿所愿了。”
烟年素来狠绝,扬刀刺向他胸膛。
却未刺破他的心脏。
鲜血浸透了叶叙川衣襟,洇出难看的痕迹,他却毫不在意,甚至目光中透出古怪的兴奋。
“为何不下死手?”他握住烟年双手,近乎失尽理智:“你是爱我的对么,就像我当年不舍得杀你那般。”
“你在做什么美梦,我明明已杀过你一次了。”
烟年闭上眼,踉跄退开一步。
“我今日不杀你,是因为杀了你,你的好姐姐势必要为你复仇,如此一来,燕云又将陷入战火。”
“叶叙川,”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你会遭报应的。”
“我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都是无能之人用来安慰自己的藉口。”叶叙川道:“非要有个报应的话,这报应约莫就是你。”
他端起烟年的下巴,嗓音低哑,阴鸷偏执至极,可手上的力道却轻柔温和,如同触碰鸟儿明丽而脆弱的羽翼。
“如果你再逃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所以,不要妄图离开我。”
“即使下地狱,也要你我同去才行。”
第69章
烟年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长发散乱,衣衫不整,美艳的脸庞上沾满烟灰、泥土与血迹, 狼狈得连乞丐都不如。
可叶叙川直直地望着这样的她,眉目间流露出无比眷恋的神色。
即使他精心掩饰, 佯作高傲, 依旧无法骗过烟年识人无数的眼睛。
果真是人性本贱。
她上赶着讨好他时,他不屑一顾,肆意轻慢,当她露出致命的獠牙时,他反而另眼相看, 抵死纠缠。
爱究竟缘何而生?在红袖楼的时日里, 烟年不止一次地迷惘过, 因才华、金钱、样貌而生的好感只能被称作喜欢,但爱不同,爱是接纳对方的缺点, 全部的灵魂,花魁娘子会爱上贫贱寝陋的书生, 翩翩公子会爱上卑贱愚蠢的乐伎, 盖因对方身上有自己缺失的东西,只有抓住了才安心。
叶叙川是极度自傲的疯子, 他高高在上,掌握一切,只有聪慧狠辣,势均力敌, 堪当他对手的女人,才能得到他发自真心的情感。
也恰恰是这份情感, 驱使他做出许多疯狂之事。
终究使两人走到穷途末路。
细作营覆灭,如今她再无容身之地,只能如菟丝花一般依附叶叙川而活,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可曾想过,被连根拔起的花朵,还能接着生长么?
希望是浇灌生魂的养料,没了指望,人又与行尸走肉何异?
烟年疲惫地闭上眼。
在某个瞬间,感觉灵魂仿佛脱离了肉身,飞到天上去,望穿她往后数十年的岁月——年复一年躺在金笼子里,等待主人的宠幸。
一个声音诱惑着她:解脱吧,解脱就好了。
可是解脱又谈何容易。
心软之人记挂太多,一生都在为他人而活。
半晌,烟年轻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再试图逃跑,可我有一桩条件。”
叶叙川不喜欢她这讨价还价的无情架势,好像他们两人间只存在着交易,全无爱恨纠葛一般。
于是他哼了一声,刻薄嗤笑道:“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即使我不答应,你也别想逃。”
嘲讽完后,他顿了一顿,问道:“什么条件?”
“今日葬身火海的细作,你派人好生收拾他们的骸骨,送回北周安葬,若有逃脱的,你不准再追捕他们,任他们离去便是。”
这本是一件难事。
两国之间尚在交战之中,古话有云,斩草要除根,贸然放走敌国的细作,可谓后患无穷。
但叶叙川毫不犹豫道:“好。”
正在不远处守着的李源猛一转身,被张化先死死拉住。
李源急切道:“大人被妖女蛊惑了不成?”
张化先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烟年充耳未闻,继续道:“另外,我在北周有个姐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背上叛国的罪名,她会被我牵累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