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他站在门前,轻轻咳嗽一声。
烟年抬起一侧眼皮,复又闭上,讽刺道:“以为自己换上齐整衣衫,就能掩饰年华老去,行事阴狠的事实么。”
叶叙川的脸色白了一白。
烟年道:“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叶叙川当然不会轻易滚走,他沉默一刻,侧坐在她床边,低声道:“细作营废墟方清点完尸身,死了六人,另有三人尚有命在,我命人遣他们回北方去了,现在这个时辰,约莫已经到了古渡口。”
烟年问道:“指挥使呢?”
叶叙川顿了顿道:“在那六人之内。”
烟年漠然一笑:“但愿有朝一日,你也同他一样横死异乡。”
鬼使神差地,叶叙川多问了一句:“如果当真有这么一日,你也会像缅怀他一样,因我而感伤么?”
“不,”烟年道:“不会有这么一日,上苍从不苛待天之骄子,只会驱使尔等作恶,折磨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老鼠。”
烛火忽明忽暗,就如同她连绵不绝的怨气一般,巨大的挫折令她蜷缩成一只刺猬,一旦有人靠近,就竖起周身的尖刺,不把对方刺到鲜血淋漓,她绝不罢休。
而叶叙川竟然奇迹般地忍下了这一切。
他依旧好言好语:“好吧,就让我客死异乡,不得善终。”
“但即使我客死异乡,也要拉着你一起,”他温声道:“我修好的墓穴里留有你的栖身之地,你怎样闹都无妨,只要你莫要再想着逃跑,便是骂我一辈子都行。”
烟年凉凉一笑:“我不过一个愚蠢的细作,被你当条狗一样拴着,到头来还要看你表演慈悲?呵,与你合葬,真是好大的福气。”
叶叙川不语,轻轻摩挲她的小腿,越过干燥起皮的肌肤,轮廓清晰可见的腿骨,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锁链上,一圈圈打转。
烟年死死瞪着他,双眼像是能喷出烈火。
看着她倔强愤恨的模样,叶叙川病态地安下心来。
对,这样是对的,只有把她锁在这里,她才不会离开,哪怕她不喜欢,恨得几乎要杀他,她也生生世世无法逃开。
他遮住双眼,低低一笑:这样就够了。
再睁开双眼时,他又变回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叙川,仿佛没人能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烟年问道:“少与我说这些废话,我的姐姐呢?可有她的消息?”
叶叙川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洞地笑了一笑,执起她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
烟年如芒在背,立时想缩回来,却听叶叙川道:“年年,你也不希望你的姐姐身陷囹圄,遭遇与你一样的搓磨吧。”
烟年生生僵住:“你什么意思。”
“乖一点,年年,乖一点……”他虔诚地吻着她的手背,唇畔挂着温柔稚气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她的命在我手上,做个交易吧,想来你比较习惯等价交换的方式,你表现得乖一些,她的日子就好过一些,你看如何呢?”
烟年气得胸膛起伏,头昏眼花,从牙缝里挤出几字:“你这个恶魔。”
“佛陀会被毒药杀死,只有恶魔才有留住你的本领,所以,莫要逼我。”
他眼里已无半分情绪,只留着无边无际的空旷与绝望。
不念今后,只顾朝夕。
烟年周身散发暴戾之气,忽地抓起脚镣所系的锁链,将其绕到叶叙川的脖颈上。
纤细的十指攥住锁链,向两侧拉去,她咬紧牙关,恶狠狠道:“杀千刀的狗贼!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叶叙川纵声大笑,笑得分外狰狞。很快,他脖颈间生出刺目的痕迹,可他分毫不惧,居然还侧过头亲吻烟年的手。
死到临头还孟浪,她气得青筋暴起,手下力道也更重一分。
“你怎么会下得了手?”他坦然地笑着:“我死了,你的亲人和下属,一个都别想活下来,我的好姐姐会夺回兵权,填满她建功立业的野心,你的家乡将陷入战火,数不清的杜烟年被抛上战场,遭人欺辱,格外命苦的会被扔来汴京做细作,像你一样脱身不得,终老异乡……”
“别说了!”烟年手脚细微地发着抖,眼底浮现出微红的水雾。
眼前景物逐渐模糊,她心中恨意幕天席地,偏偏无法疏解。
杀了他……杀了他就好了。可杀了他当真会好吗?她想要的还是什么都得不到,还有许多人会因为她的一时冲动丢掉性命……可是如果不杀他,她今后的日子必将套上沉重的枷锁,难道真要如此人不人鬼不鬼了却残生吗?
杀掉他,你就自由了。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不住叫嚣,烟年握紧锁链,快意地看到眼前的男人呼吸困难,俊美面孔浮上病态的潮红,生死一线。
可是,她怎样都无法把锁链拉到最紧。
她面容痛苦,神经抽动,如万军交战。
叶叙川只轻轻地一拨,就将她的力道尽数卸去,烟年跌坐在床榻上,锁链颓然落地,发出哗哗的响声。
叶叙川捂着脖子,重重咳嗽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