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然是忽然开口的,“我小时候偷过钱。”
没头没尾、毫无厘头的一句,但总算让身旁少年侧头看过来。
成功吸引他注意力,涂然满意地弯起嘴角,继续说起这个往事的来龙去脉。
“是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特别能吃,还嘴馋,那时候迷上学校门口卖的烤肠。但我妈妈觉得那是垃圾食品,不愿意我吃多。她管我管得严,也不给我零花钱,所以我只有在每个周末的时候,等我爸爸给我买一根。”
“但一根完全不够我塞牙缝的,我知道我妈妈有在抽屉里放零钱的习惯,我实在忍不住,就偷偷从她抽屉里拿了两块钱去买烤肠,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好像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的时候,我被她发现了。你知道我怎么被发现的吗?”
陈彻到底还是不愿让她冷场,即使一直做出冷淡模样,也还是配合地接话:“她发现钱少了?”
涂然竖起食指摇了摇,“不不不,是我一次性吃了十根烤肠,吃坏了肚子。”
陈彻以为自己听错:“……十根?”
涂然两根食指比了个十字,确定地点头:“十根。”
陈彻:“……”
一次性吃了十根烤肠的后果就是涂然真的吃坏肚子,当晚上吐下泻,半夜送去医院,被医生一问,拔萝卜带出泥,偷钱买烤肠这事败露。
涂然把手一摊,“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她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但陈彻没有笑话她,只抬手将她被风吹在脸颊的头发拨开,“不用逗我开心,我没事。”
他的手被涂然抓住,“我不是在逗你开心。”
少年的手掌瘦削宽大,涂然两只手抓着他的,改成和他握手的姿势。
她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道:“这是我最丢脸的一件事,我把它告诉你,我们扯平了,所以……”
她抬眼,直勾勾的视线不容他避开,“不准再躲着我。”
陈彻怔住。
海浪声仍在耳边,却已经掩盖不住最隐秘的心事。
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在难为情,为她撞见他被林学慧教训的场面,为他不被他母亲喜爱的境况被她知道,感到难为情。
懦弱也好,自卑也罢,在喜欢的人面前,少年人的自尊心,就是会变得像水晶一样脆弱。
他感觉丢脸,于是伪装出冷淡,逃避要面对的现实。
陈彻垂下眼,这一次,在他要撇开脸之前,涂然先一步松开他的手,整个人前倾,跪在地上的姿势,朝他凑近,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同自己对视,不让他再逃避。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几乎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阿彻。”涂然低声唤他。
“嗯?”他喉结滚动,回应的声音有些低哑。
涂然望着他的眼睛,说:“难过不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如果你难过,我希望你能和我说,我想知道你最真实的感受,我想要真正地和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事情。”
在晦暗的阴天,她琥珀色的瞳仁也依旧清澈明亮,像一面永远也无需擦拭的明镜,所有的情绪在这里无处可藏。
捧着他脸颊的掌心是温热的,让人想起阳光的温度。
陈彻垂着的眼睫轻颤。
浪声一阵一阵,海风拂动他们的发丝和衣角,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他终于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她肩膀。
在温暖的怀抱里,少年的眼睛落下了雨。
第73章 原谅吗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陈彻和林学慧单独见了一面。
准确来说,是林学慧主动找上他。
自她和陈朗阔离婚后,不带上陈融和他见面, 这大概是第一次。从中年女人脸上的愧疚,陈彻猜得到, 是陈融把过去那些事情同她讲了, 于是来找他。
说实话,他以前梦见过很多次,林学慧放下偏见与他相处的光景,梦里激动且忐忑,醒来后怅然若失。
而如今, 这件事真的在现实中发生, 陈彻的内心却没有产生什么波动, 平静得连他自己惊讶。
陈彻比陈融更多的知道一些事——当年,林学慧在生产后,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绝大部分原因,是自责没能给陈融一个健康的身体, 让他生下来就去了几次鬼门关。
患上抑郁症的林学慧, 曾经一度想做偏激的事,都被陈朗阔拦下。在陈彻三岁的时候, 林学慧的病情才终于好转,却把情绪的全部,寄托在陈融身上。
这些事,陈彻从陈朗阔那里得知, 在他对母亲的偏心感到郁闷不解时,陈朗阔将这些告诉他, 让他对母亲宽容些。
所以,陈彻一直没办法去过多地责怪林学慧偏心,只是时常觉得可悲,为他自己,也为林学慧。
林学慧向他道歉时,陈彻没有表态。她的道歉来得太轻易,就好像他曾经受过的伤害也可以这么轻飘飘。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去理解母亲,却没办法忘记过去的一切,违心地说我原谅你。
妥协了十几年,这一次,他不想再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