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负有心人。
明棠只觉心中松了一口气,问起:“那代笔先生,现下人在何方?”
拾月一拱手:“知道此人有用,下头的人发现之后便已经秘密将其带到京城,小郎若要见他,随时可安排人进府。”
明棠点点头:“你做的好,明日带他进府。”
但她略一思忖,还是改了主意:“不成,潇湘阁之中,还是不能随意进人。你去安排,明日在外头相见。”
拾月点头应是。
明棠将手里的几叠信笺收好,叫拾月去将后院那两个小太监带过来。
那两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地来了,虽谁也记得九千岁与这小郎君的关系匪浅,却不敢多问一句。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道:“将兜帽摘下来。”
他二人就毫不迟疑,将头上的兜帽摘下。
不过这样短的时日未见,不倾面上的伤疤便褪了许多,不再翻起狰狞。不仅如此,他喉头那一条白绫留下的勒痕也消下去许多,不细看几乎看不清楚。
但他昔日与谢不倾相似的容颜已然被毁去,只能依稀可见谢不倾的眉目轮廓,又因不必在福灵公主面前装模作样,他也不再强撑着谢不倾的气势,如今看来,与谢不倾便大不相同了。
而他的兄长,面上的伤痕也一样褪去许多,看得出来从前是个极为清俊妖冶的美人模样——明棠看着,甚至觉得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二人立在书房之中,有几分紧张,却也强撑着不敢失态。
明棠静静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忽然对着其兄长开口道:“太后平素里,叫你什么名字?”
不倾的名,来源于谢不倾,是福灵公主的妄想;
那明棠便猜测,这位看着甚至有几分面熟的兄长,恐怕也是太后的妄想。
其兄早就以救不倾为要求,投诚于明棠麾下,遂毫无隐瞒,立即说道:“太后为奴才赐名,单字一个‘信’,平素里便喊奴才信郎。”
信郎。
如此亲昵的称呼。
男女异性,唯有爱侣与夫妻之间,才会称人为郎。
明棠眼中微微一动:“太后面首几何,皆叫什么名字,如何称呼,又以谁为最得宠?”
阿信微微躬身:“太后面首无数,紫衣侯观中数不胜数,不过大多皆是失了宠幸之辈,一月也不过一两回面见太后之机,奴才亦不知那些人的名姓。
而太后宫中,共有受宠面首十六人,皆是太后宫中所有物件儿的随意赐名,有桌椅板凳、杯碗瓶盆等,太后平素里亦是直呼其名,唯独奴才一人得名‘信’字,得一句‘信郎’,亦是奴才最为受宠。”
明棠又得两个重点。
信,唯一一个不是随意取名的单字;
而信郎,最为受宠。
于是这两个重点,又引出两个新问题。
其一者,“信”如此单独拎出来做了个名字,又被称为爱侣之间才会称呼的“郎”,是否是因为信字背后意义特殊,如同“不倾”一样?
其二者,太后在宫中藏了这样多的面首,一瞧便是荒淫纵欲之辈,竟会最宠幸一个太监?
明棠隐约察觉到不对,好似摸到了关键的窍门。
而阿信已然在心中想了许多消息,只等明棠再问。
却不想,明棠却忽然问起:“你们二人,是从金宫万兽园来的?”
金宫。
万兽园。
这几个字从明棠的薄唇之中吐露而出,叫他们二人方才故作平静的面容陡然翻起巨浪。
“郎君怎会知晓金宫?”
明棠的指在桌面上一推,推出一枚金宫的玉令。
那是之前明棠在阿信的身上拿到的玉令。
阿信看着那一枚玉令,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郎君就算知道金宫,却怎会对金宫这般了解,竟知道万兽园?”
明棠便知道,自己想对了。
金宫万兽园,乃是最为一掷千金的销魂窟。
不是如同金宫内里的酒池肉林奢靡繁华,而是因为万兽园,专为出得起天价的达官贵人炮制爱“宠”。
只要一副画像,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便能为金主炮制出天衣无缝的替身,只要出得起钱,甚至能将此人调教得与原主别无二致。
从容貌到声音,从说话到脾性,几乎一模一样,如同宠物一般听话乖顺,遂得名“万兽园”。
但这万兽园,比起金宫纸醉金迷的青楼,实则还要更恐怖百倍。
为了炮制出一个与金主所需别无二致的替身,这要动的手脚、搭进去的人命,简直难以估量。
要让人与画像一模一样,便要在脸上动刀,割皮削骨,服用各种药物改变身形嗓音,这里头的各色稀奇古怪的药物,哪一项拿出来都叫明棠觉得骇人听闻。
而就算弄出来了这般一模一样的人,也未必能好好活着,故而为了万无一失,还得多准备几个替身。
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出来,便是金宫一单天价进账,而这美轮美奂的产物,下头压着的是不知道多少活人的尸骨,所需要的苗子不知凡几。
故而那些骨头硬不肯屈服的,大多数都被丢进了万兽园做苗子。
明棠因实在貌美躲过一劫,但她也曾见过从万兽园里送出来的失败品——面上血肉模糊,四肢扭曲断裂,有时候连个人形都没有,只剩下了一滩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