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花园到宫门的距离不算短,一路上,容烟已经极力忍着心烦意乱,目不斜视、径直向前,可身边跟着的橐橐靴声,眼角余光避不开的颀长身影,叫她无法静下心来。心中怨怒乱涌,而一路的沉默,更像是死水,憋闷地她喘不过气来,她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辞,在这一路上恭贺靖王,贺他位高权重,美人在怀。
话都是好话,但稍知内里之人,皆能听出她句句带刺。一路上,容烟见靖王身边跟随的心腹内宦,频频悄悄抬眼看她,似想制止她的无礼之举,可见自家主子,跟温顺的羔羊、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听她句句带刺地训,又默默地低下头,如此五次三番,一行人终于走至宫门。
那内宦似已为某事忍耐许久,立提醒靖王该去觐见陛下了,像是靖王回宫时,本该先去向雍帝复命,但临时得到她在宫中的消息,遂先赶往了御花园。
靖王却不急,要先将她送上马车,又让随行侍卫护她回府。容烟本想说“不用”,可抬头看向靖王时,话却立时堵在了嗓子眼里,她之前一路一直没看靖王,这时才发现他面上血色骤失,像在极力忍受着某种疼痛。
不过刺他几句,何至于此?!容烟尚怔忡,发现主子异状的那名内宦,立变了脸色。像是靖王这般情状不可被人瞧见,他赶忙就近将靖王扶上马车、放下了车帘。容烟惊茫不解,只听车内那内宦低声急道:“主子忍着些,奴婢这就伺候主子用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车帘沉寂不动, 只听得车厢内隐忍的痛声,像是细刀刮过耳膜,刺得人僵在原地, 半晌挪不动脚步。僵站有顷, 容烟终是打帘进了车厢, 厢内的靖王见她忽然入内, 立将脸转向里去,似是不欲她见他现下情状。
半昏的车内光线中, 容烟望不见靖王当下脸色如何, 但还记得他之前骤然惨白到面无血色。她垂下眼帘, 见那急扶靖王进车的内宦,正为靖王施针。人前英武有力的臂膀此刻冷针林立,那只能斩上将于马上的右手,这时在她眼前虚弱地像是连一只毛笔都拿不稳。不仅是虚弱无力, 还有似是钻心蚀骨的疼痛,正折磨着靖王, 使得他双手骨节苍白,青筋毕露。
这是……怎么了……容烟的心惊颤不解,而唇颤了颤,没有或是说没能问出。她看那内宦在施针毕后, 又忙取出贴身携带的药瓶, 要伺候靖王服药。因这一动作, 容烟看清了靖王脸色, 哪有人前的意气风发,就说他已是病入膏肓之人、就将死去,她也是信的。
死,她骤然想到这个字, 心内越发惊颤不明,像石投静水,一直一直往下沉去,沉到水底无处可沉。车厢内是死寂的,那内宦伺候靖王用药后,就不再做什么了,只是无言地观望等待,容烟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只是一直没有离开,一直,一直地看着他。
在这之前,她是不想见他的,纵然他是来救她,但在他为她与皇后对峙时、在他一路护送她离开皇宫时,她看也不想看他一眼。这时她看他了,而之前一路近乎小心翼翼看她的靖王,却一直垂着眼,避开她的眼神,独自隐忍着身体的痛楚。
将声音极力隐忍,不露出半丝颤音,可面上渗出的冷汗却无言昭示着他此刻正经受着怎样的苦楚。许久后,他似是终于从近乎死亡的痛苦中缓了过来,他不再虚弱地行将就木,他复又是人前的天潢贵胄,只是嗓音较前沙沉,存留些许经受痛楚的痕迹。
“我要回宫觐见父皇,就让成安领人护送你回府吧”,是不容她拒绝的理由,“又耽搁了这样久,再不回去,云棠真要急了”,缓一缓又道,“我这样子,不要告诉云棠,云棠自己的病,还没全好呢,不宜操心太多。”
无话可说,也像是什么都不应问、不应说。容烟在靖王的安排下回到王府,丈夫云棠一早等急,见她回来,也顾不得旁人搀扶,忙大步走近前来,紧握住她的双臂,着急打量。
“我没事”,容烟勉强笑着宽慰丈夫后,随行的成安已笑对云棠道:“是王爷亲自去宫中救的人,夫人毫发未伤,公子不必担心。”
当看到成安这一靖王心腹,亲自护送妻子回来时,云棠就知是靖王去宫中带回了妻子。满腹感激中另有其他酸涩难言,云棠微微动唇后没有向成安追问,只是请成安代为转达谢意后与妻子回房。妻子明显有些心神不属,似因某事心中惊茫不安,尽管她极力掩藏,但他不是外人,夫妻多年,怎会察觉不出。
夜间就寝时,妻子久久没有入眠,只是沉默地侧卧在他的身旁。云棠想起与妻子新婚时,常常夜半醒来见睡前依偎在他怀中的妻子,如现下这般已侧睡过去。
未必是有意如此,只是身体在不受理智控制时,因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下意识为之。妻子是存着对他的感激以及对远去之人的负气嫁给他的,这一点,他起初一直清楚,只是后来多年夫妻患难与共恩爱情浓,使他渐渐将最初淡忘了,有时都有错觉,自己与妻子从少时起一直情好未变。
新婚时,他见妻子如此,犹想着岁月长久水滴石穿,而今少年时的信心却像是张浮于水面的宣纸,虚张声势的,稍有雨滴坠落便会被击穿留下孔痕。淅淅沥沥的夜雨打窗声中,妻子忽然转过身来,抱住了他,“有点冷”,她埋首在他肩头,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