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时,他将夜侍昭阳公主一事, 引以为苦, 引以为世间最深重的耻辱, 在回回不得不去侍奉公主时, 都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犹如小倌可悲卑贱。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心念,悄然发生了改变, 在他不自知之时,从渐渐忘记侍奉一事的耻辱本质,到渐渐能够感受到欢愉,再到之后忘情的沉溺,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堕落至此……
从前,他将侍奉一事,看作不得不应付的差事,每当昭阳公主倦怠喊停,他就在心中暗松一口气,假作不舍,而后连忙退下。什么时候起,假作不舍变成了真心的留恋,他留恋她体肤的柔软与香气,他留恋与她至亲至密的温暖交融,常常在她已然发话喊停时,内心深处依然不想停下,在她要他离去时,依然想与她共枕同眠。
不仅仅是为破她从不留奴郎过夜的规矩,为获得她更多的特殊对待和宠信,而似是真想与她抵足而眠、相拥至天明,就像……就像人世间一对正常的爱侣那样……
当他与她在一起,几乎忘却一切外事时,究竟是他苏珩,为了达成自己最终的目的,为了在有朝一日,能够一雪前耻,而入戏过深,还是他自己,真的发自本心地,想与她永以为好,想与她跌进永不醒来的美好梦境里,没有公主与奴郎身份的一场梦境,不必计较任何仇怨与对错,干净纯粹,不含半点杂质。
是演,还是真,他似是已完全没有能力辨清了。他辨不清,只知自己对昭阳公主的占有欲愈来愈强。从前所谓的“拈酸吃醋”,在如今愈强的占有欲前,似乎只是小打小闹。现在的他,不仅仅无法接受昭阳公主夜召其他奴郎侍奉,甚至,并不是真正的侍奉,只是日常的陪伴而已,他也在心底难以接受,每每看到昭阳公主与其他男子有任何身体接触,就似有刺,扎在眼里心里。
一次处理朝事归来,急步入公主殿阁时,苏珩正见公主身边有三四奴郎作伴。虽然仅仅是抚琴陪谈的日常侍奉而已,并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至多也就如朝秦那般,在喂公主吃葡萄时,指腹稍稍地触碰到了公主的唇,但,即使是这样,苏珩心中还是涌起难以忍受的燥乱,那些深扎的尖刺像泛着毒汁在他心中搅腾,令他内心无法淡然处之。
所有人都已习惯昭阳公主对苏珩的偏宠,见苏大人来此,朝秦等皆放下食碟、古琴等物,自觉退了出去。苏珩行礼后在昭阳公主身边坐下,他垂着眼帘,尽力掩饰着心中的燥乱,可心乱难平,心头的尖刺如藤蔓疯长,涌着许多话向他喉头冲,催他快些向昭阳公主开口,请昭阳公主往后,莫要再召其他男子陪侍,往后,无论做任何事,都只与他苏珩一人。
但,哪里来的立场,可说这些话呢?!能对昭阳公主说这些话的,只有死去的驸马薛钰。他不是昭阳公主的丈夫,身份上来讲,即使已重回朝廷,可在这公主府内,他仍然只是她的奴郎,没有任何资格,可向她说出这些话。
既无法道出口,又强压不下去,那些燥涌带刺的话,生生卡憋在他的喉头,简直像要刺出血来了。苏珩紧抿着唇,将头越发垂低,他欲借拂手边古琴,转移下注意力,排遣下心中刺乱,可琴声清泠泠响起的一瞬间,他却如被当头棒喝,心中骤然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为什么他不能做昭阳公主的驸马呢?!!
随着此念陡升,他抬头看向了昭阳公主。昭阳公主正悠悠摇扇看他抚琴,见他停手,轻笑着问:“怎么不弹了?才刚听了个头呢。”
他在心念的冲涌下,靠前搂住了昭阳公主的腰。他深深地望着她,想要言语,可唇微微颤了几番,一字也没有说出。昭阳公主见他这般,执扇轻敲了下他头,嫣然笑嗔:“怎么呆呆的?本宫可不要留个呆子在身边。”
“不可以不要。”依他身份,“不可以”三字委实是僭越了,可在与昭阳公主你侬我侬时,他惯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苏珩轻轻亲了下昭阳公主的唇角,低低地道:“不喜欢……不喜欢别人碰这里……”
昭阳公主只当他又在拈酸吃醋,边笑他小心眼,边在他绵密的追势下,身子微微后仰,咬着笑朝外指了指道:“天还没黑透呢。”
并不是在拒绝,只是欲迎还拒的调笑罢了,与昭阳公主欢情无限时,所谓的白日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心念无法言说,但可促使他难以自禁地想与昭阳公主亲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与她亲近。耳鬓厮磨之际,苏珩心魔再起,他游移在她红唇周围,心中一次次追忆曾经轻触一线的悸动,无法自抑地想要探知更多、更多。
仅仅是侍奉公主殿下的奴郎而已,身为伺候人的奴郎,没有资格去亲触公主殿下的唇,这是昭阳公主从前定下的规矩,公主的首位奴郎朝秦,早就一开始,就将这条规矩,极其严肃地告诉过他,提醒他千万千万不要违背。所有人都知道昭阳公主狠起来能有多狠,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奴郎敢违背,昭阳公主也没有为任何奴郎打破这规矩。
他原是谨守规矩的,只在那一次,因为猫儿衔蝶奴的有趣举动,在与昭阳公主相视一笑时,两人面颊无意间碰擦了一下,触碰到了一线边际。那一次偶然的一线边际,像在他心中种下了种子,渐渐地成了他的心结。想亲吻昭阳公主,这样的心念,每一次炽动,都需他靠意志力强行抑制。抑制此等心念,似是成了天下第一难事,一次次的抑制下,心结似成心魔,愈是不可,愈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