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善本不想说,见他问了,犹豫着点了下头。
“为什么怕下官死?”言温松很诧异,他与黄启善除了职务交集,基本没有交往。
黄启善道:“言首辅只有你一个儿子。”
言温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半晌, 他问了一句,“您与家父……”
“我是令尊的学生。”他说完就走了。
言温松却彻底愣在原地, 他记忆中并没有这回事, 不过言二郎这些年基本待在扬州,言浴峰在盛京, 言浴峰似有意将他与京城隔离, 猜测是为了保护言二郎, 如此说来, 他不清楚言浴峰的事情很正常。
仅仅因为师徒之情,便甘愿赴汤蹈火,这黄大人怕不是圣人吧?
言温松皱了皱眉,觉得有点讲不通,他按照黄启善交代的,将他没审查完的案卷拿过来亲自处理。
天快黑时,言温松照例要去兵马司守几个时辰的城门,他站起身,余光却忽然瞥见身侧的案架上似乎有个暗格,他走近些看,将前门的案卷拨开,发现里面果然有东西。
他将指尖按在上面,用力一推,下面瞬间打开一个凹槽,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竹简。
言温松指尖顿了顿,取了出来,打开。
片刻后,他眸色微变,这是……
言浴峰留下的东西。
上面记载了三年前去岭南赈灾的事情,与他所料一样,赈灾只是引子,真正目的是查粮饷的事情。
竹卷中记载咸丰十八年,广州府尹李洪康私吞粮饷一万五千余两,咸丰二十年,私吞粮饷两万三千余两;惠州府尹桓启明丰十六年私吞粮饷一万三千两,咸丰十九年私吞粮饷两万余两;肇庆府尹葛宏阳……
拢共九府十三州。
言温松看得心惊胆战,岭南年年水灾,赵和砸下这么多银两,依旧没有改善,难怪赵和三年前要派人去查了。这么大一个漏洞……
如果均被赵朔以及梁王拿去私造兵器,也就是说,整个岭南几乎全部失控……
赵和知道这份竹卷吗?
不对,他就算知道也没有用处。
言温松记得言浴峰过世不久后,赵朔重新回到岭南平乱,也就是说那时候蛮夷生乱,岭南已经躁动不安,若再大范围查办贪官污吏,政权动荡,严重者会招致大规模的民间起义。
所以即便查到了这些,当时对赵朔来说,丝毫没有任何威胁,杀言浴峰只是为了以绝后患。
而如今正是后患之期。
蛮夷已平,赵朔第一件事便是收缴赵朔兵权,那接下来,自然就轮到了那群贪官。
擒贼先擒王,赵朔已经被软禁在盛京了……
怕岭南生变,赵和才会急着这么快就派黄启善去查案。
言温松突然想起妇人状告李敏才的案子,一个小小妇人凭何能顺利从岭南来到盛京,即便她救夫心切,途中那么多关卡,早就够她死千百回了。
可她却奇迹的抵达盛京了。
这才是最大的蹊跷,且这个案子出现的时间刚刚好,正在清楣案之后。
兵权,政权。
岭南是要变天。
黄启善此举九死一生。
言温松猛地将案卷重新放回去,快速驾马往城东的方向赶,此刻天色已黑,他没有回言府,而是去了关押长随的院子,是他一月前特意让冬子悄悄买下的,为了查案方便之用。
“开口了吗?”言温松问。
冬子低落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桶里的血水,“人是怕不行了。”
言温松走到长随面前,在他鼻尖处探了探,发现还有气,长随看见他来,古怪地笑出声,“我说过,你不可能从我这里查到任何线索。”
“是吗?”言温松冷下眉眼,“那你不妨听听接下来的话,咸丰十八年,广州府尹李洪康私吞粮饷一万五千余两,咸丰二十年,私吞粮饷两万三千余两;惠州府尹桓启明丰十六年私吞粮饷……”
长随瞳孔骤然缩紧,面色大变。
然而面前之人还在继续说,“……陛下其实早就知晓岭南的事情,至于为何没动宁王,你当清楚,父子一场,并不想对他下杀手,所以陛下如今才将他软禁于盛京,防止他谋反,防止他走上死路。但若宁王不知悔改,谁知道陛下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
“在这之前,若你招供,将罪责全部揽下,陛下为了颜面想来不会对宁王赶尽杀绝,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陛下的人明日就出发,你没有时间了。”
“若你现在招供,我还能放你回去见他一面。”
“放我走?”长随讥笑,“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没有其他选择。”
言温松说完等了片刻,见长随低下头,没有打算再回应的样子,他朝冬子使个眼色,往门口而去。
冬子深吸一口气,他悲悯地望了眼长随,然后慢慢拿起刑架上的刀,准备结束他的生命。
长随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快到门边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言温松转过身望他,面容陷在阴影里。
长随戚戚一笑,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凄凉,“你真一点都不像言浴峰的儿子,你比他狠多了,我可以招,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言温松:“你没有资格同本官谈条件。”
“宁王对我有再生之恩,是他救了我的命,如今就当是还恩了,”长随目光深远,很快又回到言温松身上,“你父亲的确是我杀的,你若报仇只管来找我,不要伤害宁王,还有,这个罪我认了,还请你说到做到,主子他也是个可怜之人,若真到了那一天,求你饶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