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曾夫子说过的话:活乃根,变方存。而目标不变,乃至成海。
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殿试在即,他只能赌一把了。
他撩起袖子,提笔蘸墨,于宣纸上不紧不慢落下一列字。
“大道之行也,万民志焉;贪腐之行,万民愠焉。今有圣明怜察,民之福矣。谨有清廉拙策奉之……”
言温松打算从五个方面写。
德,刑,监察,奖罚,以及最后的可延续性。
他一动笔,赵和目光就望过去了,却在这时,有侍官从侧殿快步进来,与他耳语几句,赵和听罢,龙颜微变。
赵朔怎么提前回来了?
“让他去乾清宫候着,待朕殿试结束再过去。”赵和淡淡吩咐道。
那小官应了声,恭敬退出去。
殿试时间很长,将近晌午,试毕,礼部将考卷全部收上去,当着众考生及皇帝的面批阅,最后选出前十名,将考卷递与赵和,由其钦点前三甲。
侍官恭敬地将一沓考卷双手呈上,赵和接过,他一张一张翻阅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学子们却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罗景生何在?”皇帝忽然出声。
罗誉立刻紧张地上前一步,将将要跪拜,被侍官提醒了下,他又重新站好,双手叠合胸前,正色道:“学生在。”
赵和看着手里的卷子问:“你所言,民者好利禄而恶刑罚,当以奖惠资之,若行之无效,何如?”
罗誉:“自当圣德内勉为主,法令为辅。”
“退下。”
“是。”罗誉像逃过一劫,他恭敬退回队列,余光瞥了眼首位的言温松,但见他脊背挺直,似与往日无异。
赵朔:“陈守坤。”
“学生在。”
“穷法生恶,如是焉除贪邪之道?”
“学生以为当除恶务尽,此乃肃清律令之必然……”
“退下。”
“……”
“言温松。”赵和一连问了九人,最后方看向众人最前方的他。按照贺朝殿试惯例,言温松今日头戴儒巾,着一身圆领青袍,腰间系丝质细带,足履朝靴。此刻正双目微垂,面色如常。
言温松上前一步,双手交合道:“学生在。”
“刑、德、奖惩、监察,如你所言,需兼顾全局方得以矫贪正邪,琐乱冗杂,何以长存?”赵和说罢,正襟危坐,目色沉然。
言温松高声道:“若刑有度,德有量,奖惩有据,监察通达,四者悉行循序,自可内外一统,焉无长存?圣人忧者,盖今纲序不明,不见微毫,上诚下罔,不通达也。非破不可立,立则长存。明职细责,上下互省,职透政通,刑、德、奖惩、监察自然持续可待。”
赵和眯起眸子:“卿之意,变法?”
此话一出,百官肃然,皆露骇色。
四方八面涌入的探究目光让言温松眼睫颤了颤,他对上赵和极具压迫的视线,须臾,肃色严声道:“活乃根,变方存。而目标不变,乃至成海。学生以为,未尝不可。”
大殿内,百官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这样敏感的问题,谁敢提?犯不着为了一次殿试赔上自己的仕途。
言温松像个不要命的赌徒。
从他决定科举入仕开始,便是在赌,赢了,言府生,输了,难逃衰亡。
他不卑不亢立在众学子的最前方,一枝独秀,傲得如同异类。
罗誉都悄悄替他捏了把汗。
赵和却突然大笑一声:“好。”他将手里的答卷轻轻放下,立刻有侍官接过去。
“答得好,活乃根,变方存。甚合朕意,望卿日后多多自勉于心。”皇帝语罢站起身来,宣布:“此届新科状元归言温松,本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
第31章
今日殿试, 言温松早早就出了府,静娴小恶魔终于可以毫无阻挡跑进后院玩闹,后面跟着沈玦, 两人放了会儿风筝, 瞧见冬子拎着兔子进门,纷纷跑过去。
江瑜注意到沈玦面色似乎更差了, 看着令人担忧。
冬子说:“沈府的丫鬟来了,说六少爷是偷跑出来的,要把他带回去。”
沈玦身体一僵,面色涨红。
静娴抓只兔子蹿到他面前, 塞他怀里, “给你的。”
沈玦望了江瑜一眼,抱在怀中,跟着冬子出去了。
冬子再回来时,身边又多一人,孙姨娘。
乍然见到孙妙音,江瑜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拉着裙摆快速小跑过去, 像稚子那般将人搂在怀里, “阿娘。”
孙妙音开心地嗯一声,轻拍她后背道:“进屋说。”
江瑜点点头, 牵着人进屋。
宝瓶在外面逗静娴玩, 此刻只有香蕊侍奉在内,她熟稔地泡了壶黄山毛尖递给二人。
孙妙音正与江瑜聊着话, 接过来, 看了她一眼。
江瑜道:“你先出去吧。”
“是。”香蕊端着茶盘往外间走。
待听见一道关门声, 孙妙音这才拉住江瑜的手, 紧张道:“娘这次是偷跑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岁岁,你快逃吧,这京城不能再待了。”
江瑜诧然:“母亲为何这样说?”
孙妙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悲从中来,“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在岭南时,那个化名容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