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浓密的睫毛丛颤了颤,努力稳住指尖,没有让茶水洒出来。
“他要回来了。”
茶杯猛地滑落下去,孙妙音瞧见她手上被热茶迅速烫出来的红痕,顾不得她的异样,心疼地拿在手里吹了吹,继续道:“他真名不叫容朔,他姓赵,当今皇帝第三子赵朔,前些日子,有兵将拿着你当年的画像突然找上知州府,我也是那时才缓过神来,一直想与你说,又怕影响你夫妻二人和睦,迟迟不敢开口。”
“母亲说知州府?”
孙妙音偏过了头。
江瑜记起扬州初雪那日去寻言温松时,路上遇到了长随,长随是赵朔的副将,也就是说,在他们离开扬州城前,赵朔就已经在寻找她了。
她明明记得赵朔是今年夏末才回京的,怎么会提前半年?
“亏我当年还信任他,以为是个可托付终生的,想成就你俩姻缘,如今看来,差点酿成大错,这三皇子赵朔并非良人,”孙妙音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他在京中早有妻室,在我面前,他那些花言巧语不过就是想骗你进府做妾。”
她说完,良久无法平复心绪,瘫坐在玫瑰椅中,朝江瑜望去。
却发现她意外的冷静。
“岁岁,你告诉娘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瑜盯着茶水烫伤的地方,那里如有针尖戳刺,疼得想撕下一层皮来。
“嗯。”她当然知晓,上一世就知晓了。
只是知晓的时候为时已晚。
赵朔骗她至死。
要不是三皇妃梁思燕气急败坏闯进来,她还真以为赵朔想跟她过一辈子,而不是她们口中的外室,禁.脔。
多腌臜啊。
连回忆都泛着恶心的味道。
“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办?”孙妙音冷静下来问,“我们斗不过他的,为今之计,还是离开京城的好。”
“离开这里就一定安全吗?”江瑜冷笑,“他能从扬州追到上京,也不差这最后一遭。”
“都怪我,”孙妙音捂住脸,“当年就不该答应你俩的婚事,谁能料到,江府之后会来人把我们接回去,这口头之约自然就不算数了,如今回来发现你已嫁做人妇,他肯定不甘心,想要报复我们。”
“对!他会报复我们的!”孙妙音又重复一遍,低着头,喃喃自语。
江瑜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有些心忧,按住她的手道:“母亲莫急,情况也许没有想的那么遭,他是皇帝的儿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不着在我这损兵折将。”
孙妙音猛地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问:“你知道了……徐州府的事?”
“今日之前不知,”江瑜扯了扯嘴角,“眼下知晓也不迟,母亲别忘了,这里是京城,赵朔就算想抓我,也不敢如在徐州那般当街掳人。更何况……”
“什么?”
“二郎如今已是会元,只要再进一步,有了官职在身,赵朔便不能轻易动我。”江瑜笑了笑,“母亲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孙妙音缓缓回过神来。
想了想,竟觉得江瑜说的有几分道理。
忽然,外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两人吃了一惊。
冬子高兴得忘记了敲门,索性一错到底,他隔着屏风高声道:“夫人,二爷中了状元!”
登时,孙妙音从椅子中站起来,与江瑜对视一眼,笑了。
两人快步走出去,谁都没有注意到,躲在帐幔后偷听的香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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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温松出大殿时,忽然感受到身后射来一道探究目光,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跟着众人继续往前。
“那言二郎果然敏锐。”长随道。
立在石栏边的金衣甲胄男子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但见一张凌厉面颜,他凤眼狭长,轮廓朗硬,皮肤因为常年遭受风吹日晒,趋于麦色。
赵朔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拇指上的铁指环,赞道:“此子倒是有几分气魄。”
长随听不出他话里的喜怒,只隐隐感知到脚底窜上一股凉意,他问:“如今对方已是状元身,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朝堂不是什么人都能站稳脚跟的。”赵朔淡淡道。
“话是这么说,可陛下似乎对他很满意。”
赵朔冷眼过去:“只要听话,那老东西对谁不满意?言浴峰被他捧至首辅,还不是照样死了。”
长随心一惊,猛地闭上嘴。
两人看见赵和身边的宫女急匆匆往这边来,赵朔大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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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夸官,春风得意。
十里街道现锣鸣,马蹄一声又一声,敲得少女春心萌动。
言温松坐在高头大马上,烈阳微斜,他红衣胜火,那明艳艳的状元袍把他白皙的脸衬得俊美非凡,活像从名画里走出来的天仙人物。
他勒着马缰,往四周看了一圈。
却见茶楼酒肆内,姑娘们的帕子纷纷往他这边丢来,那些帕子有染桂香的,荷香的,海棠香的……落在他身上,脑袋上,马背上。
泼天香味一股脑涌来,言温松被熏得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正要从怀里取出帕子擦一擦,手才伸进去,蓦地调转方向,他从枣红马上旋身跃起,接下茶馆二楼突然落下的一个茶白色荷包。
荷包上绣有一簇蔷薇,烈阳下,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