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轻轻地翻动那沓纸,仿佛是在抚摸着最宠爱的孩子似的,悄悄地,毫无声息地,一页一页看。
那上头一页一页,全都是她的笔迹。
待到看完了,她的脸上竟然浮起了笑意来。
她静悄悄地研磨,执笔,继续地写了下去。
《沈女侠与全江湖没用的男人们》,终章。
沈女侠快意恩仇,手刃生父,连刺八刀,杀光沈府众人……
沈如玉一路写到了三更天,一气呵成,终于落下了最后一个字。
她看着自己的书稿。
写完了。
书结了。
那一刻,她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等到把这最后一章发表出去,她就再也没有任何顾及了。
她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
所谓名媛淑女,修身,亦要修性。
每月初一与十五,沈如玉都会被关入佛堂之中,衣着素净,不施粉黛,不见外人,不进食水,冥思整日,省己省身。
直至第二日的晌午才被允许出来,反思,认错,挨打,进食。
佛堂厚重的门落上,门外有专人把守。
沈如玉抬眼,看那佛像慈悲。
她的视线却未在那慈悲的佛陀身上停留一瞬。
她从蒲团上起身,绕到了佛像的背后,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攀上了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窗。
她轻车熟路地翻出了佛堂,身形灵敏地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很快来到了沈府的围墙边缘。
她轻飘飘地纵身一跃,再落地时,便已在那高墙之外了。
她沿着僻静的小路,一路来到了大麦书屋。
大麦书屋,招牌音同“大卖”,是文人墨客眼中极上不得台面的地方。这书屋不卖诗书不卖高论,只卖画册话本,尽是意淫之作,与笔墨的风雅沾不上半点关系。
但是真的很赚钱。
真的很赚。
书屋的前头人来人往,屋门口树了个偌大的招牌,上头写着:“人气大作《沈女侠与全江湖没用的男人们》!!明日更新!!!”
加粗加黑,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能够忽视。
但见此招牌的人,却没有一个走进去的。还有路过的文人斜睨一眼,嗤之以鼻:“得是何等粗俗的女子,竟能写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艳俗文字来!必是市井巷间侥幸识得了几个字的俗妇吧。可怜书里文字无辜,平白遭此奇耻大辱!”
“仁兄所言甚是。可怜这世道礼乐崩坏,人心不古。还听闻有悍女名叫‘元无忧’的,将天牢守卫都吼得胆寒,何等粗俗,何等粗俗。”有另一文人附和。
“是说不是呢。如今这世间女子,哪还有几个能称得上名姝的……如今这世道,还担得起‘闺秀’之名的,怕是就只有沈府的沈小姐了吧……”
“是啊,是啊。那小姐声名在外……”
沈如玉撇了撇嘴,给那两个酸腐文人飞了个白眼,转身便绕去了大麦书屋的后头,从侧面的小窗翻了进去。
这书屋冷清,后院尤甚,走路都听得到脚步声。
毕竟,文人墨客都以踏入大麦书屋为耻,书屋里头少有客人。
但大麦书屋是真的很赚钱。很赚很赚钱。
因为他们提供外送服务。
送书的打扮绝对斯文,送来的书包裹绝对风雅,任谁看来都是这家幸得了什么孤本珍藏,绝不可能想得到淫词艳本上去。
书屋保护客人读者的隐私,同样也保护书作家的。其实,按书屋所卖书作来看,作者绝对不乏文字大家,说不定正是自视甚高的文人之中交口称赞的哪位诗才文豪。但书屋从不在乎作者是谁。书作能卖钱就行。
每月到了更新的时候,书屋都会把稿酬放到后院,留给作家自取,同时放下更新的文稿。酬金和文稿都放在嵌在墙上的书匣之中,附锁。若是初投稿,找个带钥匙的空书匣,稿子放进去,钥匙拿走就是了。
当然,也有不介意暴露身份,当面交稿的。后院不过是一部分人的选择罢了。
沈如玉找到了自己的书匣,拿了里头的稿酬,从怀中掏出了终章的手稿,放入书匣,落了锁。
日后,她大约也不会再需要这把钥匙了。
她本想留在书屋,又想给自己留个纪念也好,便还是把钥匙带走了。
她找了个铁匠铺子,用最后一笔稿酬,买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
那是那个铺子最好的一柄剑,沥尽心血铸成,可谓是镇铺之宝,标价极高,没指望有人能买。没想到这么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姑娘竟有此等眼光,还有此等财力。
沈如玉拿着这柄难得的好剑,抱到了怀里。
“沈女侠快意恩仇,手刃生父,连刺八刀,杀光沈府众人……”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自己写出的文字,抚摸着怀里的宝剑,竟无意识地笑眯了眼睛。
今天以后,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不知这个年轻的姑娘为何笑得如此幸福。
在回府之前,沈如玉又回到了大麦书屋,想要再看那个招牌一眼。
“人气大作《沈女侠与全江湖没用的男人们》!!明日更新!!!”,顶大个招牌呢。
她站在招牌前面,笑眯眯地看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