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一听灌浆就觉得瘆的慌。汪机的意思是要促使荣荣身上疱疹里的清液变成脓，这在她看来是恶化而不是好转。但是汪机解释道，疱疹灌浆是病愈的必由之路，只有灌浆之后，疱疹才能结痂，而等到痂盖脱落，才算是彻底痊愈。
漪乔思量了一下，又询问了其他几位太医的看法，最终同意了汪机的提议。
她与等候在介福殿的照儿和太皇太后说荣荣没什么大碍，拣着太医说的好话讲了一番，好歹说服他们先行回去了。
她帮女儿掖了掖被角，看着她脸颊和脖子上的疱疹，一阵揪心。
她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后遇到的诸般悲喜，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现在是正在按照历史上的张皇后的命途轨迹走下去么？可这样想似乎也不对，因为事实上她自己就是张皇后。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改变随后的历史。炜炜的死，于她而言除了丧子之痛之外，还是一个莫大的打击。老天借此狠狠打了她一闷棍，似乎是在告诉她不要妄想改变既定的宿命。
漪乔想到丈夫和孩子，目光逐渐由迷惘转为坚定。
她骨子里是不服输的，她始终相信如今主动权在她手中，那么她就可以做点什么。何况，她已经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块灵玉。
增大药量两日后，荣荣身上的疱疹开始陆续灌浆。漪乔舒了口气的同时，看着女儿身上和脸上触目惊心的脓疱，心里一阵发堵。
脓疱边缘的红晕加深，外壳坚硬，分布于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看起来极为骇人。并且脓疱仍旧有痛感，荣荣每日翻个身都要忍着疼。
灌浆之后，荣荣的体温又开始飙升，始终高热不退，还不断伴有谵语。太医们整整忙活了两日，才令她的体温稍稍降下来些。
万幸的是，随后几日，荣荣的情况渐趋平稳，低烧也慢慢退了，身上的脓疱开始干缩结痂。
漪乔直到此刻才长舒了一口气。但她想起汪机的话，仍旧有些不放心，于是又留在西苑照料荣荣半月，直至她身上的痂盖全部自然脱落，才算是彻底放心下来。
看着一日日恢复健康的女儿，她内心恍然升腾起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但病好了，疱痕却也留了一身，连脸颊上脖子上都是。太医说可以慢慢调着试试，日子久了兴许会消下去。她特意问了汪机，汪机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消除掉荣荣身上的疱痕，只说可以内调外敷试试。
漪乔望着缩在床角不肯见人的女儿，忽然沉下脸来，对汪机道：“汪先生，痘疮的病因是什么？荣荣为何会突然就得了这个病？”
汪机见皇后语气不善，大致猜到了皇后的心思，但宫里头的事他不好置喙，于是只照实答道：“除却人传人之外，还有一种就是胎毒蕴于肺脾，肺胃蕴热外发。以痧疹来比照，痧疹之伏毒较浅，痘疹之伏毒则深藏骨髓而发动于肾。详明而言，便是外感时行邪毒，上犯于肺，下郁于脾而发病，其病位在肺脾两经。肺主皮毛，脾主肌肉，邪郁于肺，可见肺卫之症; 病邪郁肺脾，内湿相搏，外透肌表，发为痘疹。重者毒热化火，内陷心肝，出现惊厥之状。小公主发病之初就现出重症之兆，是以微臣那晚忧心之下才奏禀说需人陪护。”
漪乔微愣着听他说完，难以置信道：“胎毒蕴于肺脾？”
汪机道：“是的娘娘，所以臣等为小公主开的方子里，多归肺归脾类药，为的就是健脾补肺，扶正益气。”
漪乔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荣荣出生时也是健健康康的，哪来的胎毒？”确定不是病毒么？她在心里补充道。
“胎毒多源于母体内的热毒，”汪机瞥见皇后神情越加讶异，继续解释，“热毒一名温毒，谓火热病邪郁结成毒，外感邪气和内伤阴阳失调，皆可致热毒。只是如今距小公主出生年月太深，无从得知热毒之因。”
漪乔啧啧称奇道：“还有这种说法，真是奇了。难道是因为本宫怀小公主时正值炎夏？如今还真想不起来那时候身子有何不妥了……汪先生方才说痘疹之伏毒深藏骨髓，所以痘疹是有潜藏期的？”
“是，先是伏匿，随后外感而发，因此发病突然。”
漪乔叹气道：“还是不敢相信真有胎毒这回事，再回想一番仍旧没想起什么异样。”她更相信荣荣是被天花病毒感染的。但潜伏期或许真的存在，兴许是十天半月，但不太可能是四五年。可这样算来的话，荣荣被感染，大概就是她刚出宫的时候。漪乔思虑间，心内一阵自责。
“不必回想了，纵然真有胎毒，如今也已经表出来了。”
漪乔闻声抬头，看到来人后，起身迎上去福身行礼，笑道：“陛下为何不命人通传一声？”
祐樘扶她起身，微笑道：“我听说荣荣近来都甚怕见人，担心一通传小丫头就躲起来了。”他说话间，目光转向床角，缓步上前，俯身笑道：“是不是啊荣荣？”
朱秀荣窝在被子里，听到自己爹爹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钻出来，只隔着被子闷闷地道：“荣荣见过爹爹，给爹爹行礼了……”
听到女儿软糯的童声，祐樘不由笑了笑，见她死拽着被子不撒手，倒也没有强制拉开，只是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
他转头见殿中一干人等仍旧跪着，吩咐众人起身，越过垂首侍立的众人走到上首坐下，示意漪乔坐到自己身边来。他询问了汪机祛瘢痕的药膏调配得如何了，汪机回说不日便可调制好，届时再辅以内调，想必能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