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说:“我不骗你,只要你好好喝药,好好活……健健康康的,我就让你见他。”
话音落地的时候。
烟儿的眸中便有两行清泪落下,这泪意来的太过急促,泪水如断线的风筝便滚落,滴在了郑衣息的心头。
这一刻,郑衣息才不得不承认,烟儿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庄稼汉了。
她的眼里已再没有他了。
就好比被判了秋后处斩的死刑犯终于被推上了断头台,那闸刀落到了他的脖颈上方,就差一厘,就要干脆利落的夺走他的性命。
烟儿的泪不断,郑衣息则只坐在团凳上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因为思念那个庄稼汉而落泪,泪水涟涟,也将他的那一份一起流了下来。
“烟儿。”他陡然出声,声音沉闷无比,染着显而易见的哀伤。
可此刻的烟儿完完全全地沉浸在对陆植的担忧之中,她欣喜于郑衣息肯让她们相见,也惴惴不安,担心着陆植腿上的伤势。
那么好的陆植,救下了她,细致入微地照顾她,给了她除了娘亲以外最暖人心的关爱。
她亏欠他太多太多。
至于郑衣息是否伤心,如此安排的用意是何,烟儿则半点都不在乎了。
“烟儿。”意识到烟儿的走神之后,郑衣息只能再唤了他一声,声音疲累无比。
这时,烟儿才挪了眸子望向郑衣息,夜幕瞧瞧降临,澄苑内已是漆黑一片,幸而在外间伺候的丫鬟们先一步点亮了烛火,照亮了黑暗的正屋。
所以郑衣息才能瞧见烟儿眼底的泪意,才能在恍惚间猛然忆起仲夏书房里那个烂漫无比的夜色。
于嬷嬷死后,他伤心难忍。在书房里不小心划伤了自己,而那时的烟儿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个人,替自己处理手腕上的伤口时更是柔意万千。
如今想来,那段时日便是郑衣息这一生最痛快、最惬意的时候。
只可惜他没有好好珍惜。
郑衣息就这样定定的望着烟儿,直到一股泪意蹿上眼帘时,他才背过身去望向了正屋的一处角落。
这个寂静无声的夜色里,对坐着彼此张望的郑衣息与烟儿皆落了泪,只是烟儿的泪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郑衣息的泪水里则藏着深切的忏悔。
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去的懦弱与逃避让他失去了什么。
*
陆植被搀扶来郑国公府时腿伤还未痊愈,圆儿和圆路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先是绕过了影壁,再从就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上走到了澄苑门前。
雕栏玉栋的恢弘建筑之内,各处都立着规矩极严的丫鬟和仆妇们,个个皆是训练有素、仪态大方,与处处拙笨的陆植有天堑之别。
圆路见陆植生了怯,便小心翼翼地俯在他耳边说道:“别怕,我领你去见烟儿姑娘。”
圆儿也瞧了一眼额头上密布冷汗的陆植,也劝道:“陆大哥别怕,只记得我嘱咐你的就是了。”
陆植点了点头,想起圆儿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心里颇为酸涩。
“嗯,我会小心,不正眼看她,只称呼她为烟儿姑娘。”陆植道。
圆儿在心里叹了一声,忙领着陆植去了澄苑。
今日一早郑衣息便去了御前司当值,平时也不会有其他院里的人来澄苑走动,是以陆植的到来也算是悄无声息。
正屋内早已布下了插屏,正立在烟儿躺着的罗汉榻前。
郑衣息虽允了烟儿与陆植见面,可心里还是不得劲的很儿,便以“遵循郑国公府的规矩为理由”将一座花鸟花卉插屏搬了出来,隔挡在了陆植与烟儿的身前。
可烟儿本就是个哑巴,若是再有插屏挡着,又该如何与陆植说话呢?
走进正屋之后,入眼的便是各处都金碧辉煌的摆设,再见那缥缈如烟的软烟罗内帘后袭来的一股沁人的芳香,愈发让他局促的手也不知往何处摆放。
陆植一进正屋,圆儿便打发走了其余伺候的丫鬟们,由她端着茶盏在正屋里伺候。
“烟儿姑娘。”陆植只立在内帘后,尝试着唤了烟儿一声。
而躺在罗汉榻上的烟儿听得这道熟悉的嗓音后,便要从床榻上起身,想要绕过插屏去瞧一眼陆植的伤势,又怕郑衣息知晓了会难为他。
踟蹰之下,陆植已先一步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那日你为了挡了一脚,我……我……”
圆儿的视线已望了过来,若有所指般地挪到了支摘窗外,好似是在提醒陆植隔墙有耳。
所以陆植只能改了口风,只说:“我一切都好,腿也不疼了,你不用担心。”
插屏后的烟儿只能无声地落泪,她与陆植分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可却由一架无法逾越的插屏挡在她们二人之中。
那插屏能影影绰绰地映出陆植的身影,也能让烟儿瞧见他分外拘谨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眼,能让她知晓他一切都好,就够了吗?
烟儿在心里这般地问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