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 映照庭院如积水空明，树影婆娑。
赵徴被赵商从宁水居半拖半哄地弄过来时，柯兰偷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攸宁回以白眼, 更不敢抬头了。
赵商不知二人事, 只殷切地将人安排在攸宁身边坐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 以示安抚。
“这样才对嘛！”
知道自己亲娘每日期盼的就是三弟能开窍和弟妹和和美美, 如今的机会他可要好好撮合一番。
沉香清冽的气息缭绕在身旁, 攸宁就算不用眼睛, 也知道了是谁在她身畔。
攸宁身子有些僵，不知摆出什么姿势为好。
身侧的赵徴也没好到哪去, 几乎手指头都在不断蜷缩，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知为何，他有些热, 这种热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似乎是从生金燃了那新的降真香开始的……
如今被外面的冷风一吹, 那股热意很快又消失了。
两人相坐无言, 像一对合格的雕塑。
带着果木炭香气的鹿肉被烤好端了上来, 攸宁与赵徴两人看着小几上还在滋滋作响的鲜嫩肉片, 皆是一副迟迟未动的姿态。
赵商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知晓自家三弟修道, 有五荤三厌四不食，给赵徴的那一份炙肉, 只放了一些细盐，蘸料也是避开了韭、薤、蒜、芸苔、胡荽这五荤。
道家有五荤三厌四不食, 五荤则是韭、薤、蒜、芸苔、胡荽，道家修心，要求静心修性，而五荤，食之令人发淫，生啖增恚。
通俗地说，便是五荤吃了以后会让人生淫生怒，容易使人道心不稳。
再者，就算是去讲经传道，一开口便是蒜味也很是不雅，会打破信徒的心中对其的崇拜与仰望。
三厌指的则是三种不忍心吃的动物，分别是雁犬龟。
古籍上记载：雁有夫妇之伦，犬有扈主之谊，龟有君臣忠敬之心，故不忍食！
最后的四不食只是在“三厌”的基础上加了一个牛。
农为国本，是耕种中非常重要的帮手，而且牛任重致远，任劳任怨，历朝历代都禁止宰杀耕牛，如果私自宰牛还要遭受官府的刑罚。
在道教传说中，李耳的坐骑就是一头青牛，是道家的灵兽，所以道家的四不食中，牛的地位非常之重要。
好在雁犬龟牛这四类本就极少出现在百姓的餐桌上，今夜的炙肉，赵徴也不用辨别哪些是自己不该吃的。
但如今，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炙肉，赵徴只会干瞪眼看着，连像平日里那样与攸宁打个招呼都张不开嘴。
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尤其在柯兰与徐若莹那边热闹甜蜜的气氛对比下，更显冷清怪异。
赵琅注意到了，悄悄问了妻子。
柯兰循着话朝那闹别扭的小夫妻看了看，附耳过去密语了一番。
赵琅听罢，眸色惊异的再度看了看自家那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弟弟，面上明晃晃的写着不可置信。
“此事当真？”
不怪赵琅不信，实在是赵徴给予他的刻板印象太深了。
他可是一直记得，自己这个三弟开始是多么拒绝成婚，新婚夜都是他与二弟架进去的，据仆人回禀，后面甚至还跳窗了一次，就是没跑成而已。
这样坚贞不屈的三弟，只是过了寥寥半年时间，竟能做出那样判若两人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看着妻子信誓旦旦的眼神，赵琅只余惊叹。
“看来三弟妹真是娶对了。”
兀自念叨了一句，赵琅举杯，与妻子共饮。
凝滞的气氛持续了好久，攸宁终于忍不下去了，她向来不喜欢僵着，哪怕这场面需要她主动来打破。
“快些吃吧，要不然凉了。”
将鹿肉默默推到赵徴跟前，攸宁终于还是克服了尴尬开口了。
她尽力掩饰心绪的杂乱，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如平日。
但若是仔细听，还是可以感受到其中夹杂着的不平静。
赵徴心细，本可以感知到这丝异样，但此刻他的处境比攸宁更要水深火热，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将此事无风无浪的揭过去，根本察觉不出攸宁的心境与他同样的凌乱。
乍一听道对方开口同他说话，赵徴心中仿佛崩断了一根弦，长睫颤了颤，余光暗戳戳的瞥过去。
少女仍旧端坐着，似乎一眼也没瞧他，还像往常那样，笑意浅淡的说着话，仿佛先前的事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过眼云烟一般。
他突然有些不得劲，似乎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竟如此风轻云淡，可见半点也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如此，他应该开心才是，绝不是像如今这般酸涩苦闷。
“你也吃……”
不开心归不开心，赵徴犹记得不能吃独食，又将鹿肉朝攸宁那边移了移，小声道。
不用看他，光听着声音，攸宁仿佛能看到小神仙羞赧的脸和小心翼翼的黑眸。
她突然有些释怀了。
自己就是不小心而已，可不像他，居然敢……
回忆起那一幕，攸宁不禁面上泛起了热度，直到现在都在怀疑自己当时所看见的。
那真是这小神仙会做出的事吗？
毕竟他看起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也会产生俗世的妄念？
苦思无果，攸宁干脆不想了，细细品尝着刚烤好的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