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玉如和母亲一个性子,季云安就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只是他不愿意喜欢母亲罢。
母亲有何不明白?
如此也好,以后季云安再酒醉,王氏便差玉如来把人领回去,也是因为有了玉如,季云安到她们这发脾气的次数少了,其实从前也不是常来,一年就三四回,多是心情不好喝了酒,才来找王氏出气。
如今闻到季云安身上的酒气,喝得太多了,便是好酒也难免散出一身恶臭,王氏一如往常,当季云安心情不好,借着酒气散火,虽然心里惧怕,却还是逼自己笑脸相迎,只如果点灯细看,便可以看到她颤抖的指尖,和已经冷白的脸。
王氏轻声慢慢,像在哄人,怕惊醒了打盹的老虎:“老爷如何这般大的火气?来了也不差人通报一声,好叫妾身服侍……”
王氏缓步上前,把灯点上,余光瞧见了季云安发红的脸,低喝吩咐:“今日言姐儿大婚,你爹高兴,喝了不少酒,还不赶紧给爹爹端醒酒茶来。”
这便是看季云安在冲季卿语,要把她支出去了。
只季卿语还没来得及张口,季云安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我让她走了吗?”
王氏心里一咯噔,勉强笑着:“语姐儿才回来,不知哪里惹老爷不高兴了,回头我教训她……”
“你教训?”季云安冷笑一声,“你一个商贾出身的低贱户,还会教女儿?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季云安拿起桌上的冷茶,泼到王氏面上,手上的灯火也会惧怕,跟着王氏一块发了抖。
“父亲!”季卿语眉头紧皱,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自从小时被父亲用茶杯砸过额角后,王氏便一直让她避着季云安,只她没想到,父亲竟然已愈演愈烈到这地步!言语不算,还要用这样的行为来侮辱!
她原以为父亲已经改好了,她甚至还替他欣慰……
季云安随手扔掉手中的茶杯,任由它滚到季卿语脚边,动作娴熟,像是稀松平常:“……你们这种商户生出的女儿,果然不体面,若非我到庑县赈灾,只怕还要被你蒙在鼓里!好一个‘白裙医仙’,你堂堂一个世家女,竟跑到乡下给人看病,置季家的名声于何地?置尊卑廉耻于何地?你娘什么出身,这般低贱的身份还敢到处宣扬,是怕宜州城不知你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吗!你娘从前便不知廉耻,如今沦落到你,也是如此,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够了!”
季卿语看着季云安只觉得陌生,她印象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父亲一口一个不知廉耻,既然这般不喜欢商户出身,为何还要娶母亲!”
季云安没想到季卿语胆敢驳他的话,推开王氏:“住口!”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犹如一记惊雷,响在她们耳边:“跪下!”
季云安陡然迫近,骇人的眼光瞪在季卿语身上,叫季卿语指尖发颤,他迫着她,身上那股叫她害怕的酒气惹得她脸色骤白,明明是夏夜,却叫人觉得身上寒雪皑皑,他说:“我叫你跪下!”
王氏挡在季卿语面前,劝她跪下:“不要惹父亲生气……”
季卿语看母亲,见她摇头,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内心一片苍凉,在母亲的拉扯下,跪了下来,同玉如跪在一起,听季云安居高临下的声音响在头顶:“这是你该知道的吗?”
季卿语闭了闭眼,不敢答,她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当年季云安与王氏定下婚约时,季云安的原配夫人去世不过一年。
季云安为妻守丧,可见对赖氏的喜爱。
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不过一年,季云安的父亲,也就是季卿语的祖父季久阳,在负责押运一批粮草时玩忽职守,致使粮草被劫,季久阳作为监官,负主要责任,况且这批军粮是要送到战场去的,因此无疑是杀头大罪。
季久阳没有办法,为掩盖此事,只能四处打点,对方说若季久阳能把军粮的空缺补上,他们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季家一直以来都是清贵人家,哪有这么多的钱把窟窿填上?
那时季久阳才从云阳调到宜州,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云阳颇负盛名的药贾王家。云阳偏僻,这事不易被人发现,再加上从前季云安在云阳书院念书时,与王家大小姐有几分情谊。
砍头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季久阳只能带季云安千里上门求娶王蘅。
季云安百般不愿,一是因为妻子刚走,二是因为王家是商贾,他是读书人,自视甚高,便是娶个小门小户的清白女子,也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季久阳哪管儿子心中的弯弯绕绕,直接把婚事给定了下来。
见季云安不愿,也只劝他王家虽是商贾,但门风甚佳,因为世代行医,身上颇有些古道仙风的意味,与一般的商贾人家不同,而且娶回宜州去,到时再把王氏过继到他母亲远房名下,谁人也不可能知道王氏出身。
季云安虽不愿,也看不上王家的钱财,但他知道没人能比王家应允的嫁妆多,父亲又等着王家的钱去救命,他再怎么不喜欢王氏,也得答应。
季卿语还记得母亲说过,年少时是真心爱慕父亲,从初见便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胜过她见过的万千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