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问青州党争,他索性扩大说天下,主打一个心怀天下,但就是滑不留手。
下面的臣子们一脸佩服:不愧是相爷,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已经炼得炉火纯青。
谁知这时下列出来个大皇子:“儿臣请求为父皇排忧解难。”
诸臣子一下就不困了,这大皇子明目张胆与太子殿下顶牛?
再看太子殿下, 安然站在厅中,丝毫没有任何慌乱, 像是青州与他并无任何关葛。
别的不说,光是那份养气的功夫就出神入化。
此时他也不站出来,官家便答:“那好,就让老大去办。”
等散朝之后,东宫詹事袁析就急急忙忙来寻太子。
进了书房他先按捺不住:“殿下,您怎么不拦着大王爷?”
这党争之事要查起来里面水就深了:随便就能贼赃陷害,只要瞧谁不顺眼就能给他冠个罪名。
也就是说大皇子接手这件事之后便可将东宫在青州的势力除掉大半。
那之前在青州的苦心经营岂不是落成了一场空?
晏时雍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你知道今日下朝后父皇去哪里了么?”
袁析心里一跳。
身为太子幕僚,他当然知道殿下手腕了得,打探到皇帝踪迹不算秘密。
可他不知道殿下已经能这么快打探到,这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说不定官家前脚刚去,殿下后脚就能知晓。
他按捺住恐惧:“臣不知。”
“去了岳皇后旧殿,还传了膳。”晏时雍眉目淡淡。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官家心中最爱岳皇后,不是什么秘密。
袁析舔舔嘴唇:“殿下的意思是,官家还是最信重大王爷?”大皇子可是岳皇后独子。
“不是。”晏时雍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株树叶掉尽的梧桐树,“官家所传的膳食除了江米,便是一道白菘豆腐煲,还有一道烧猪肉。”
白菘豆腐煲袁析是知道的,这是岳皇后生前最爱吃的饮食,官家曾当众在宫宴上传用过,还追忆岳皇后勤俭节约堪为后妃典范。
这烧猪肉……
袁析有些纳闷:“这不就是一道猪肉么?”
“皇室菜肴嫌猪肉骚膻,一般不在菜单中列猪肉,父皇本人也不喜欢猪肉。”晏时雍神色淡淡。
皇帝一般不轻易将自己的喜好公之于众,他也是偶然知道的。
猪肉,猪肉,袁析的脑瓜子转得飞快。
忽然他灵光一现,抬头问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曾子杀猪?”
晏时雍点点头:“曾子爱子,重视对儿子的承诺,不惜杀掉家猪给儿子做菜。”
刚猜中谜底的袁析顿时苦着脸:“殿下,这不是官家与大皇子父子情深的体现么?”
官家越喜欢大皇子,对太子越不利。
“不是。”太子的神色依然寂静无波,“你看窗外。”
袁析困惑看向窗外。
东宫书房外一处水境,一座半人高的大瓷缸里养着一缸荷花。
如今荷花已经枯萎,水缸也被清理干净。
可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秋雨,水缸里溢满了水。
此时风稍微一吹,那水缸里的水就滴滴答答往外面流。
转眼就流了一地。
袁析一顿。
一个人真爱一个人,是不用刻意提醒自己的。
还真是这个道理:爱一个人哪里用得着刻意提醒?就像装满水的盆,不小心就溢得到处都是。
官家如果真爱大皇子,为什么还要在委以重任之后还去岳皇后旧殿,又特意叫了烤猪肉来提醒自己要心存父子情谊呢?
他抬头:“殿下的意思是……”他说不下去了。
“是。”晏时雍微微颔首,证实了他的猜想,“如果孤没猜错,这是老大最后一次机会。”
官家看透了这件事是大皇子在设计太子,可是他不忍心除掉这个儿子,因此打算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明面上看是官家让大皇子查案,支持了大皇子。
可实际是给大皇子的最后一次考验:他如果能秉公执法给太子一个清白,那么或许官家能改变对他的看法。
只可惜大皇子其人,绝不会放过这次对付晏时雍的机会。
而他给太子定案之日,就是自己被官家放逐之时。
想到这里,袁析眼睛亮得吓人。
从殿下成为太子那天起,无所不往的大皇子就是堵在他们前面的一块大石头。
这块大石头有丰厚的母家,有天子的厚爱,有赫赫战功,遮蔽了大部分光亮。
如今这块石头上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一股无名的恐惧夹杂着莫名的兴奋,还有原始的嗜血冲动,混杂着让袁析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们很快就能搬开这座石头,甚至踩着这块石头到更远的地方。
“殿下是怎么想到的?”袁析忍不住问。
“怎么想到的……”
太子负手看着窗外秋风萧瑟的场景,没说话。只唇角露出晦暗不明的笑意。
袁析莫名觉得身上有点冷,他莫名从殿下的身影读出了一份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