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尤望云被驱逐出族,孤老终生一事,也挺令人唏嘘的。”
尤各蓝说了很多,阿戊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一双眸子淡而深沉。
雁洄隐隐猜测到什么。
“由于降女一辈不如一辈,五海术已名存实亡,避世之举也越力不从心。春巫处事狠绝有她的使命,她守着林阵,和护卫瑶寨外的屏障,责任重大。”尤各蓝这话是对于捞尸的解释。
“都过去了。”雁洄说。即使不过去又怎样,祭台未开前他们都处于被动。
“那……我可以看看瑶锦吗?”
“阿戊?”雁洄征询。
阿戊只说:“你做主。”
雁洄从背包里拿出叠得方正的瑶锦,双手递给尤各蓝。
手抚过瑶锦,尤各蓝身同到一股怆然的哀伤,她接过翻开,感受着上面的巫言。
将瑶锦返还,尤各蓝叹气,“真是字字泣血。”
同为降女,雁洄想,或许尤各蓝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咚!咚!咚!
随着鼓声传来,瑶民们俯身跪地,吟唱的祈言从各个方向响起,合诵成一曲敬神之歌。
“这鼓声?”
“是春巫在施咒祈术,”尤各蓝看了雁洄和阿戊一眼,“春巫已开启林阵,我们过去吧。”
走出寮棚,雁洄看到了一副副,伏于大地奉仰达天的脊梁。
降女取下牛首獠牙的面具,覆在脸上,不知是面具的加持,还是源自信仰,她的目光变得更是坚韧。
雁洄拉住了阿戊,卷起袖子,看昨日的伤口。骨上长了一层新肉,皮肉绽裂的伤口变齐整,生肌之快。
她抬首,他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弧度也淡淡的。
在走去祭台的路上,时见俯身的瑶民。
这样纯粹的氛围,无疑加重了雁洄的脚步。
尤各蓝说林阵在山腰上。
苍林莽莽,实难分辨。
可当山风荡过去,便能发现细微的罅隙,之内有赭色风幡一闪而逝。
裹孩尸的布,树葬……
鼓点阵阵,拨乱心跳。
尤各蓝向后看了一眼,确认他们跟上了,振臂扬起。
夏季的热风蓦然变凛冽,呼呼地狂刮,扑打着衣衫,带出一股新翻的泥腥味。
阿戊在其后,仅隔半步,看到尤各蓝的身形被一堵透明的物质包裹,吸附干净,人也消失了。
面前是树林,生长蓬勃,枝叶飒飒。
阳光是烈的,风也是热的。
阿戊试探着伸手,向尤各蓝消失的地方触去。
风从手腕处凛冽地释出,林阵开启了,阿戊踏脚进去。
雁洄反应慢了,错开一步,他忽而回身,握住她的手,一起入阵。
只觉有异物从脸部流水般溜过去,衣裳浸了一层水凉,缶鼓如雷鸣,林阵荫蔽已暮。
春巫身挂红披,刺目似暗火,她摇动着一面铜鼓,穗带凌厉翻飞,在祭台前跳着忿激的舞步。
祭台上放置五只杯盏,祭台后环抱着五棵巨大的红杉树,春巫边跳边念巫,作怒目叱咤状,握杯朝五个方向洒酒。
待与雁洄对视,凶狠的目光迸射,雁洄心脏一紧,眼前的景象便漩涡般扭转。
天沉地,地灭天;半是日光,半是月晖。
画面从她的眼珠子里割裂开,人失,树折,筐倒,布里裹着的孩尸甩了出来:
或拖着干瘪的胎盘虚弱呻//吟;或擦着肚皮在地上爬,边爬边扔掉嫌重的心脏啊,肺叶啊,肠条啊;或在走,走着走着蛀空的脑袋垂下,甩啊甩地掉出一绺扭成结的蛆虫;或在跳,蹦啊蹦啊,关节倒折,人截成彘,又霍地伸张四肢。
他们张着一排尖锐的黑牙,咿呀咿呀地对着雁洄痴笑;他们嘻嘻哈哈地去拉雁洄的手,塞给她一把血淋淋的内脏;他们呜呜啊啊地让雁洄跟他们走,去他们的家,去那个截了四肢才能勉强塞下的筐中。
第32章
四面归寂。
眼珠还在割裂, 场景还在颠倒。
在明知虚幻的情境里,雁洄的情绪也是虚浮的。
比如……害怕,或其他, 是什么感觉?
这些孩子不是被花婆神引去投胎了吗?为什么还在逗留?
被他们牵着走了几步,就几步, 路面血腥异状。手被扯动,孩尸们催促雁洄, 快点走啊。
雁洄不再注意地面,却隐约想回头,后背好像有什么在跟随自己。
即将走出树林,他们短暂地停了停, 随着他们恋恋不舍的目光, 雁洄看到他们的家——筐。
她想起阿戊说过,他们是夭折的婴孩,得到的爱很少吧。
雁洄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是她阿乜在将死前,生生划破肚皮保下她的。后来阿巴领养了她, 会给她讲故事, 会给她编辫子。
原是孤儿的她, 也有得到爱,也有家的。
反正树折了, 筐儿们也低,雁洄就循着他们的目光,做了一个决定。
也忘记适才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了。
雁洄捧起孩尸,回身将他们的一具具残体送进筐, 并用赭色的布包裹好。
送完三个后, 之前的孩尸又冒出头, 张牙舞爪地对她嘶吼,她想啊想,发现地面还有遗漏的内脏。
于是捧起来,塞进他们肚皮的血窟窿里,滋啦滋啦的水液声,内脏软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