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臭美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敛袖拨弄花枝上的缀雪,没注意到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她挟着梅花枝回头,见满院宫女散去,只有赵璟站在院落中央,凤眸含笑地看着她。
鱼郦一时有些窘迫,轻拎繁复华丽的裙缎,轻声说:“我喜欢这个颜色,想穿上试试。”
赵璟笑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试就怎么试。”
两人的成长历程极为相似,都是在极度的动荡不安中长大,都害怕自己的东西会被别人夺走。
所以赵璟一定要把所有他能拿出的珍贵东西都塞给鱼郦,是她的,全都是她的,谁也不能夺走。
华服珍宝、凤位储位……还有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柄。
他拉过鱼郦的手,两人坐在了殿前石阶上。
夕阳西下,绚烂的余晖染遍苍穹,与琉璃瓦相映,宛如幻境般美丽。
赵璟让鱼郦看他的脸,“你觉得我跟少年时还像不像?”
鱼郦仔细端看,仍旧是侬丽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像贪心的画师堆砌浓墨勾画出来的,美得张扬极致。原本面上覆着霜雪消融,眼角眉梢间潜藏的桀骜冷峻也消失不见,只有脉脉柔情相睇,倒真有几分过去的影子。
看得鱼郦有些出神。
这副皮囊是真好看,少女时大概就是先被这瑰秀明灿的面容迷了心窍,才扑进了火坑里。
她把自己逗笑了。
赵璟故意板起脸:“笑什么?不就是让你看看我有没有从前好看嘛。”
鱼郦笑说:“好看,若官家是女子,定可倾国倾城。”
赵璟竖起手指戳她的额头,这一下亲昵的举动,两人都愣住了。
庭前西风拂过,有落花簌簌飘落,气氛一时有些古怪的暧昧。
还是赵璟先打破了安静,将鱼郦的手摊开,摸着她掌心的伤疤,语中颇有些寥落:“如果留给我们的时间再久一些,那该有多好。”
鱼郦还在出神,他的声音低徊,她没听清:“你刚刚在说什么?”
赵璟笑着摇头:“我从前总说,你一直把自己留在了国破宫倾那日的东宫里,总也走不出来。我又何尝不是?我一直把自己留在了你家里要把你强行嫁给薛兆年的那日,自那以后我们分道扬镳,我年年岁岁都在被遗憾和无助折磨。”
鱼郦道:“不,我已经走出来了。”她冲赵璟莞尔:“我在离开蜀郡时就把那一切的血腥、痛苦统统抛下了,从今往后我要向前看,你也一样。”
赵璟抚住她的头,与她相互凝睇,目中有炙情灼灼,他坚定地说:“窈窈,我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伤害你诸多,但我想总有一日我会全部偿还的。我只求你记住,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仍旧是从前那个爱你至深的有思,我心中只有你,可以为你去死。”
这样的话,赵璟当年也说过,在鱼郦为要被薛兆年强娶而痛哭流涕时,赵璟说他要去为她杀了薛兆年,他愿意为她而死。
至始至终错的是他这个人,他的情没有错,也没有变。
鱼郦有些疑惑不安:“你……为何要这样?”
赵璟俊面上浮漾起微笑,“没什么啊,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你说得对,那只是往事,都该过去了。”
一旦安定下来,时光就过得飞快。
年关过后很快出了正月,二月人间芳菲时,紫宸殿里的桃花和紫荆开了,落英缤纷,花雨旖旎,转眼间天启三年的春天已至。
鱼郦默默数算,心想大限将至了。
有一夜她假装睡着,听万俟灿和赵璟在她的床边低声絮语,她听见万俟灿说二月快到了,赵璟则说他心里有数了。
其实这样挺好,不必将一切挑明,也不用嘶声哭泣,在平和温暖里结束生命,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默默把给寻安做好的衣衫收进箱笼里,交代给合蕊,心事放空了大半。
二月初四的这一日,万俟灿突然说今日的施针要在崇政殿下的暗室里进行。
鱼郦满心疑窦跟着去了,那暗室里有十数颗夜明珠照亮,晃得人眼睛疼。
万俟灿悄悄对鱼郦道:“我说了不必如此夸张,官家说你怕黑。”
鱼郦愣了少顷,她看见眼前横着两张榻席。
万俟灿哄她去其中一张躺下,鱼郦觉出蹊跷,问她:“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万俟灿目光闪躲,支支吾吾道:“施针啊。”
“施针不能在紫宸殿吗?为什么非要在这里?”鱼郦质问。
万俟灿深吸了口气,长久以来的煎熬终于将她淹没,她闭了闭眼,叹息:“窈窈,我骗了你,你身上的毒一直没解。”
鱼郦道:“那又如何?”
万俟灿见她平静,料想她猜到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就算她施针如神,可又怎能真的做到如常人呢。
但这一桩猜到了,另一桩绝猜不到。
万俟灿道:“但这毒并不非可治,需一人渡毒,将毒引到自己的身上,这样就可保你无碍了。”
鱼郦脑中灵光一闪,近日来所有的蹊跷与疑惑仿佛有了解答,她正在细想,身后传来了朗如碎玉的嗓音。
“药王,你食言了。”
鱼郦回过头,见到赵璟顺着暗道石阶走来。
他以玉冠束发,身着玄色深衣,无任何佩绶鱼囊,除去了所有关于帝王华贵的配饰,整个人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