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襄嗓音微凝,似无所谓道:
“自作孽,不可活。”
王庸便直起身体:“这样啊,顾大儒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明、事、理。我且也等一等,等他把这孽清理了再说。”
夜黑风高,郊外小院一声惨呼。房门大破,年迈的老人正酣睡,便被一帕子迷晕要拖进麻袋。
胡来一阵剑风,几个黑衣人一怔,问雨冷道:
“果真有鼠辈在这等着。”
长剑飞舞,那几人瞬即目眦欲裂,软踏踏倒了下去。问雨忙去摸他们身上,四下摸不出东西。最后强行掰开其中一人的嘴,吹燃火折子,在他舌根底下扣除一颗黑色圆球。
他凝眸,刚要碾碎了看看成分,便见圆球动了起来,居然有两排脚丫子。
毒蛊虫!王庸?!
问雨立即把虫子扔开踩碎,左思右想一把扛起老太监,匆忙回去找闻衍璋。
彼时闻衍璋等菡羞睡着了,正起身就听窗子被敲响。
他小心关好门上去查探亚父,见无恙,于是问:
“来的什么人。”
问雨一五一十说了。
“王庸?”闻衍璋伸手,问雨把四分五裂的虫子递过去,道:
“这里只有他有本事弄这些。两个虫母不也是他手底下的。”
闻衍璋放鼻子底下闻了闻,漫不经心:
“不是他。“
“他还指望我替他招开上头的注意,不会贸然下手。”
问雨缩缩脖子:“那怕是没人了,这虫子可不是一般的毒。”
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云瑞?他现在位高权重,裴止风手眼通天。弄到蛊虫必然不难。”
思来想去,这里最有作案动机的就他一个。横竖不可能是林嘉昱。
那大傻子,问雨想都懒得想。
可这个节骨眼上,这么突兀的下手…怎么想都觉得云瑞也太蠢了。
闻衍璋捏着虫尸,想法不谋而合。
不该是云瑞。
不该是此处的任何一人。
倒像极了栽赃嫁祸。
问雨在他身边,一人可抵寻常高手百人,他有心防,那些个黑衣人毫无胜算,不过白白送死。
他将最显眼最好摆弄的诱饵安置在沂州这般久,他们难不成突然才发现这存在?
拙劣。
“亚父安置在我这,你出去传信,便说我突遭横祸,求王大人庇护。云瑞那也传一传。”
问雨点头要走,不妨闻衍璋叫住他:“慢着。”
他一激灵,讪讪停脚:“主子…?”
莫不是又惹到他了?
闻衍璋却不曾责怪,淡淡瞧着他,两手慢慢拢入袖子。忽地平实道:
“待我收下沂州,你便自由了。”
问雨愣住,忙跪下:“我非——!”
闻衍璋垂眸,不悲不喜,无风无波:
“你本早该离我而去,是我一直强求。勾心斗角也从不适合你。”他顿,嗓音莫名湿热,低了又低,轻了又轻,肖似晴空里稀疏的云:
“回西北吧。你是大漠里的狼,是时候归乡。”
少年的眼眶突然热了。问雨半趴于青石上,不敢置信:
“我…”
该怎么说,他不想走?
他从前常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心眼多,可他从不曾真的害过眼前的人。
问雨慌乱,刘家分崩离析,他还能去哪里?
还有,还有里头那个难以启齿的存在,他总算找到一点被认真在意的愉悦,哪怕得不到也没事,看着就好了。
可为何,“为何容不下我了?”
“怎么就容不下我了?”
他背弃李家,跟着闻衍璋走到现在。
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纵使他想过走,也不是此时!
回应的却是长久死寂。
闻衍璋挡住房门,见问雨月光下水盈盈的眸,眉梢稍紧。
一柄剑,不合手了自然要扔。他自幼利己,蛇蝎心肠,谁都能谋算。
跟了他不过两年的仆从竟来质问他因由。未免可笑。更何况此人对陆菡羞图谋不轨。
浮光清寒,他们无声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问雨死死盯他,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直到天快明了,麻袋里的老太监哼唧两声。
闻衍璋尚才缓缓阖目,竟为自己不耻地让了半步:
“你若愿意,往后可为我在西北蓄一支新兵。”
问雨抓紧剑鞘,咬牙:“陛下还是要赶我走。”
蓦地,金乌此时骤然降世。
闻衍璋那张脸迎着朝阳,眼帘在面上投下两道晦涩的影。天光徘徊,乍泄之时,如仙尘碎洒人间。
金光抚着他秀挺的眉骨,与清晨的雾气小心翼翼地萦绕,生怕惹了不喜。漆黑的眼眸罕见地呈现出诡魅的碧色,本该瞎着的眼珠,此刻聚两道精光。分分明明地摄魂夺魄,迫人心智。
问雨忽地恍然大悟。
他,看得见。
先前的猜想被证实,他腰一软:
“陛下故意隐瞒,是不信我?”
闻衍璋将地上的麻袋抓起,只抛他一句:
“来安置亚父。”
不曾说什么时候去蓄兵,不曾再强硬。
迟疑片刻,问雨如梦初醒,眼里的水光晃悠两下,忙点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