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的确如此,家破人亡之后,他那个弟弟终于长大,收了心好好学习,最后考上了大学,把他爸照顾得很好,跟那个为他打过胎的女孩订了婚,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正午的阳光最刺眼,周唯璨起身拉上百叶窗,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哥,我跟爸打算晚上去墓园看看妈,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随手回复,说不一定,把手机放下,回去接着工作。
结果加班到快九点才结束,等他到了墓园,穿过一片金字塔似的松柏,穿过亮着火光的祭堂,穿过高低错落的石碑,抵达周婉如的墓碑,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余零星灰烬,还未烧干净。
把手里的花放在碑前,周唯璨俯身,拂去上面的落灰。
说起来实在讽刺,他辛辛苦苦挣来的手术费,最后反而成了棺材钱。
墓园里很安静,人不多,偶尔有哭声,也是低低的,压抑的,生怕惊扰了逝者。
黑白照片里,周婉如还很年轻,长发微卷,妩媚动人,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周唯璨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还没来得及点,莫名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他替吴婆婆去夜市摆摊,恰巧碰见几个之前放高利贷的混混。
那时他已经还清了钱,所以面对他们的挑衅,原本懒得搭理,直到其中一个人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照片,不怀好意地问他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是周婉如的私密照,像素很糊,应该拍了很久了,眉眼垂着,衣服被撕烂了,双手反绑。
他不清楚是怎么流到这几个人手上的,不过也不难猜测,毕竟那曾经算得上她的工作。
他看了几眼,把那几个混混叫到旁边无人的巷子里。
打架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把拿照片的那个人手腕拧骨折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虽然身上也挂了不少彩,不过那几个人显然比他严重得多。
最后他们落荒而逃,世界总算清静,他蹲在角落里,捡起那些浸满血污的照片,也不在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拿出打火机,慢悠悠地烧。
尽管知道根本烧不完。
总共五张照片,烧到最后一张时,他遇见一个女孩。
那个时候周唯璨没在意,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仔细,更不知道,他们还会再见很多很多面,纠缠很多很多年。
不过命运就是这样,无法预见,只有走到那一步,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夜色渐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周唯璨呆够了,正欲离开,迎面却瞧见陈屹的身影,看样子是匆匆忙忙赶来的。他上午特地打电话问了墓园的具体位置,因而周唯璨也并不惊讶。
同样关心周婉如忌日的,还有忙得没日没夜的钱嘉乐,包括傅时煦、宋晗,以及寥寥几个知情的好友。
“毕竟是阿姨的忌日,总要来祭拜一下的。”
陈屹穿得很正式,黑西装黑衬衫,怀里抱着一束白菊,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姨在那边肯定过得挺好,你也得好好过。”
两人并排站着闲聊,片刻后,陈屹忽然问起:“对了,之前就想问,你跟云畔现在——”
“复合了。”
“……”陈屹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重蹈覆辙这种事儿发生在你身上,还是头一次吧?”
周唯璨没反驳,“应该也没下一次了。”
“你真想好了?你俩的事儿,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作为你兄弟,我还是觉得散了比较合适。”
陈屹看起来忧心忡忡,“怎么说呢,毕竟我知道这几年来,为了阿姨的病,你到底有多难。不提你为了赚钱从早到晚累成什么样,就说大一刚开学那阵子,当时咱俩还没那么铁,我老看见你带着一身伤回来,好几次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你一不小心失血过多,人就没了。”
说到这里,陈屹手臂搭在他肩膀上,长长叹了口气,“反正换作是我的话,心里肯定过不去,或多或少都会有个结,你真就一点儿都不介意啊?”
“有什么好介意的,”周唯璨盯着墓碑上周婉如的照片看了几眼,平静道,“跟她没关系。”
“……行,你觉得没关系就没关系吧,估计也就你一个人这么想,反正我也劝不动,废话不说了。”
话已至此,陈屹也不再坚持,转而道,“听说她跟盛棠合伙投资了个画室,什么时候开业,到时候我找朋友过去捧捧场。”
“下个月,她最近在家备课呢。”
虽然课也备得不怎么安分,总是过来招惹他,缠着他做别的。
陈屹瞬间反应过来:“你俩同居了?”
周唯璨点点头:“她自己住我不放心。”
似乎有点惊讶,陈屹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你不是那种喜欢被谁天天看在眼皮子底下的人。”
“以前不是。”
或许是谈话间勾起了往日回忆,陈屹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含混不清道:“说实话,以前上学那会儿,我觉得你跟云畔完全不搭,根本没想过你俩会搞到一起去。她看着就跟养在温室里似的,又娇气又难伺候,在她跟前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你应该也不喜欢那种。”
周唯璨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兄弟也就看走眼那么一回。我还跟老宋打赌来着,赌你俩最多坚持三个月,没想到前前后后谈了一年,现在竟然还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