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谢逐临身体一僵。
他微微梗着脖子,不和凑近自己下巴的少女对视,盯着她头顶回鹤髻上点缀的名贵东珠,转移话题地冷声道:“任姑娘今日难得打扮得如此焕然一新。看来晋平王世子在京都傅郎盈车的美名,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大人这话怎么酸溜溜的。”
任阮忍了笑,先发制人道:“若非大人不肯带我进宫,我哪里还需要与傅大人虚与委蛇。”
“再说,大人也一直提点我,宫中并非寻常民间。今日又是这样隆重的除夕夜宴,我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荆钗布裙,失了礼数,也丢了咱们衙察院的体面不是?”
咱们的,衙察院。
谢逐临冷压下的眼尾微微一缓。
“舌头灵巧,反骨倒是硬的很。”他还不至于被她这几番花言巧语给蒙蔽过去,“你既知我不允你进宫,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混将进来,甚至不惜同傅重礼合作?”
他分明早就告诉她,傅重礼此人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阴暗危险如蛰伏的毒蛇,决不可太过靠近。
任阮顿了顿,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将归善公主的事情向他全盘托出。
谢逐临目光如炬,当即冷哼一声道:“归善此人,我也警醒过你。”
“‘归善公主并非善类,不可轻信。’”任阮赶紧复述给他听,“你瞧,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只是瑶池殿纵火的真假焦骨案子,现在不是陷入了僵局当中吗。归善公主与玉芙公主关系虽不亲密,到底还是朝夕常见的。且以她可疑的表现,显然对此案知晓些什么。”
但此案查到现在,却还没有发现与归善公主直接相关的证据,无法大张旗鼓地将她彻查清楚。
而就在这等僵局中,归善居然能够主动递出线索到眼前来。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况且,大人不是已经将我从衙察院的这个案子里踢出去了吗,难道还不许我用自己的方式继续一查?”任阮犹记着他的此前的狠话,气还没消,“大人若是觉着不妥,只管像前几日所说那般,和我保持距离好了。”
此言一出,屋中气氛又是一滞。
已经被松开的平安和吾十九一起蹲在角落里,立刻双双捂住了紧张的心跳。
不是吧,好不容易这回见面,在前头听着应该是消除了点芥蒂,怎么这会儿子又开始翻旧账了?
可别再吵得两相别扭的,又得落得好几天都不得劲儿。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傲气的谢大人竟没有直接争锋相对,反而不太自在地与凑得太过近的少女退开一步,态度肉眼可见地忽然软了下来。
任阮正被挑起了旧忿,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反瞧着他退开的步伐,含了怒气黛眉愈发高抬。
“傅大人真是言出必行。”她也退开一步,冷声道,“既如此,大人也说过此案我为画像师的职责已尽,衙察院之外的私人生活,还请大人也保持距离,勿要干扰。”
言罢,她转身就要出去:“平安,我们走。”
但平安还没来得及应声,少女的手腕已经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扣住了。
青年清沉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哑意:“去哪?”
任阮绷着脸,头也不回:“民女与晋平王府世子一同进的宫,自然是去寻世子一同赴宴,再一同出宫。”
虽说现在距傅重礼定下的辰时二刻已过了太多,她心里也没底对方见着自己是什么态度。可现下当着谢逐临的面,强撑着也要理直气壮。
又不是没他不行。
手腕上温热的大手不肯放开:“除夕夜宴已始,傅重礼没法出来接你。”
“那民女就在外面等他。”
“夜深天凉,你还未用晚膳。”
“民女不冷不饿,不劳大人操心。”
两人小孩斗嘴似的一来一回。少女气鼓鼓地想挣脱而去,偏那轻松攥扣住纤细手腕的大手虽力度轻柔,就是分毫不让。
他不想让。
从那日高楼小院里她脱口而出那一句真情流露后,那些原则、底线、谋略、大局,猝然就无法控制地天摇地动。
她走后,他无时无刻的心神不宁,天人交战。一直到知晓她同傅重礼进宫,心上掀涌而起的惊涛骇浪再也压抑不住。
此前所有构建起来自欺欺人的高墙,尽数分崩离析。
他让不了。
直到任阮没了耐心,回头怒视他:“谢逐——”
“临”字还未溢出来唇间,手腕上的圈力蓦地一牵,少女整个人便被踉跄地拉跌回去,不轻不重地撞进青年鸦青色鹤氅的怀抱里。
清冽的雪松叶香登时灼热馥郁起来。
他轻悠里含了无奈的叹息,从头顶传入她耳中:“别在我面前称民女。”
脸骤然埋进厚软清香鹤氅里的任阮脸上一热,差点忘了方才的争执,忙推了一把他,嘴硬道:“谢大人说笑了,民女本是普通商户出身,不自称民女,还能自称什么。”
不是要保持距离吗,那就好好划清界限啊。
被她推搡的青年却一寸也不肯松开,冰冷冷的低音软和下来:“你不是普通商户家的姑娘。”
任阮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刺他道:“那大人倒是说说,我不是普通商户家的姑娘,却是什么?”
不然是什么千金贵女?当今圣上失散多年的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