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归善的人假扮, 便是面上装得再趾高气昂, 一些口吻,身体一些下意识的习惯性谦卑姿态, 是很难掩盖住的。
更何况在她这个擅长以揣度证人心理为重要依据的画像师眼中,都没有捕捉到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那难道说,眼前这个被砍去头颅的女子,才是假的梦柯姑姑?
任阮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假玉芙公主的案子都还扑朔迷离呢,这会儿案中案套着案中案,又冒出来一桩真假姑姑。
这时, 上座的太后也反应过来了, 直接矢口否认:“且慢,这担架上的人连头颅也没有, 如何能知道就是哀家宫里的梦柯?”
“就算梦柯曾被人瞧见往昆玉园去,却说不准是谁寻了个身形相似的鸦罂毒虫,割了头混淆视听, 企图来攀咬哀家!”
刚刚还几乎笃定的众人一下也有点摇摆了。
说得也是啊, 这头都被割去了, 又如何能证明这位吸食鸦罂多年的死者,就是梦柯姑姑呢?
瞧见周围反应,太后总算稍稍放松了些心头的慌惧:“更何况,梦柯的确常被哀家派着在外头走动传旨意,正因如此,大家这些年应当也都算是亲眼见过梦柯的状态。”
“那样鲜亮的一个贴心妙人儿,如何能和吸食鸦罂沾上关系!”
此话的确不假,已有些与太后来往密切的王侯点头,纷纷附和道:“是啊,梦柯姑姑生得朱唇玉面的,哪里像是吸了鸦罂之毒的模样?”
“莫非是有些大不敬的,竟存了陷害太后这样的恶毒心思!”
也有并非太后阵营的,虚掩着嘴在其中浑水摸鱼,提醒道:“虽说如此,可那些花匠宫人瞧见的,不也还是真真儿的梦柯姑姑么?那毒瘾犯了时候的丑态,又该怎么解释呢?”
“再说,就算这一具尸体没了头不能证明是梦柯姑姑,总归梦柯姑姑之前的确是被人瞧见了犯瘾的模样。还有那鲤溪里又发现了散落的罂粟,这不是都认证物证俱全了么。”
“可不是嘛,那几个花匠宫人亲眼见的脸到底真真切切就是她,莫非这梦柯姑姑还有个孪生姐妹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任阮心中顿时一阵电光火石闪过。
孪生姐妹?近乎相似到一模一样的脸?
又一次擦上了瑶池殿纵火案时的真假焦骨的边,实在不能不让人疑心地将这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
傅重礼对廊间逐渐聒噪起来的两派争吵充耳不闻,他察言观色捕捉到楚询递给谢逐临的颜色,便噙着笑,先一步开口禀告道:“圣上。”
“提及鸦罂,前些时日京都坊间已有流传的秘闻,臣已率领大理寺在各处暗坊中巡查多日,果然寻到端倪。”
“此次鸦罂流入,仍祸起南楚,从边境走水路一直入京。大理寺蹲守暗查多日,终于摸到几条流通的暗线,也在衙察院的帮助下,锁定了京都之内鸦罂流通的源据点。”
说到衙察院,他目光若有若无地往谢逐临身上瞥了一眼。
杜朝简直目瞪口呆。
什么,真是破天荒了!大理寺居然还能和衙察院和平合作,这不是一山能容二虎,月亮打西边出来撞太阳了吗?
众人也一时竟不知是该为此事震惊,还是为这鸦罂再度流入大夏之事而骇恐。
万众瞩目的谢逐临一脸事不关己,目不斜视地顺手捞了一把专心致志到快扑上尸体的少女。
看见亲密在少女斗篷领上抓捞的修长大手,傅重礼眼底的笑意一淡。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如今鸦罂在京都主要供货源,位于西街。”
这一句,总算让任阮猛然将视线从尸体上收了回来。
西街?!
原来那日傅重礼“偶遇”她时在那里所办之案,竟然就是这个!
“……”
谢逐临忽然若无其事地向前迈了一步,挡住少女落在傅重礼身上的视线,云淡风轻将话接过来:“禀圣上,金吾卫在钱塘所查的瑶池殿纵火案,也意外发现了鸦罂的踪迹。”
感受到少女转过来的满满震讶目光里,他才侧了侧脸,接着道:
“确定过纵火案的助燃凶火的材料源处后,衙察院一直在顺藤摸瓜寻察背后的主使。”
“不想钱塘地远,官场早浸淫腐坏,环环相护难有进展。”
突如其来的尖锐不讳让太后如坐针毡。
“但京都这根关于鸦罂的藤,倒是意外让我们循摸到了钱塘的大瓜。”
他冷峻的眼神毫不遮掩地将太后寸寸审视,“那生产罪物的暗作坊遗址中,竟挖掘到了鸦罂的残壳。”
于是金吾卫火速调整调查重点方向,再度将这个暗作坊寸寸查检,才发现这个作坊居然还藏了磨制鸦罂壳子的设备,混在大米磨之中,同时进行着制毒的勾当!
人群中倒吸凉气的声音频起。
一个繁华东南水乡,一个豪奢中央国都,竟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鸦罂所浸淫了!
那大夏的其他地方呢,在还未被揭露开来的无数暗处,是不是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毒虫?
想到当年鸦罂之祸造就的地狱,人人不寒而栗。
目睹周围脸上渐起的义愤填膺,谢逐临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而今日又顺着昆玉园鲤溪发现的鸦罂之腾,衙察院摸到的瓜,却生在慈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