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幸存的宫人里,怎么就偏偏忽然有一个忽然开了窍, 还是说临阵倒戈,透露出有关公主为幕后的嫌疑证词来了?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在圣上急于结案之时,叫衙察院顺利地顺着这条线索,将公主自戕的“真相”查得一清二楚了?
不对。
分明瑶池殿之事,也并非圣上所令的限时案件。圣上在众臣面前给衙察院和大理寺推过的案子, 分明是宫宴归善公主中毒和鲤溪尸体之事, 而且所限定的日子,也是三日之内。
何以偏偏现下就要急匆匆地将所有案件都整合到一起?
既然分明无需急于一时, 衙察院又为何要如此草率地为了将众案定棺盖论,甚至不惜疑似伪造口供?
谢逐临不疾不徐道:“自戕是为大罪。”
“玉芙贵为大夏公主,若是自戕, 有损皇室颜面。她若要为此遮掩, 亦是情有可原。”
“……”任阮憋着气道, “谢大人倒似乎还很为能够想出这么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结果,而万分满意。”
瞧着少女努力克制的模样,谢逐临不甚意外地眉尾一动,流露出几分逗弄的戏谑来:“只可惜,任姑娘却好似有几分不满意。”
岂止是不满意,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任阮深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他还和她嬉皮笑脸?
既然玉芙公主是为自杀,那此前所查那些扑朔迷离的种种疑点呢?
太后贾氏前后的可疑态度、被掉包遮掩的毒骨、承泽堂后院闯入的刺客、钱塘黑作坊、诡异的归善公主等等,全都被一笔勾销了?
他仍悠然地抚着金珐琅九转小球暖炉:“任姑娘不如再仔细瞧瞧,若是这卷宗有哪里不满意的,尽管说与谢某,也好再润色一二。”
……
任阮微微咬牙,几乎要将手里的卷宗翻出火星子来。
然而粗粗浏览而过的记录越多,其中间杂的关键信息就越是清晰明了地浮现出来。她手中的卷宗越翻越慢,待到再一次停留到最后一页的鲜红印章时,抬起头的少女眼中,再没了之前的怒气。
她迟疑道:“你这是,准备对太后下手了?”
什么?
杜朝正被少女迅速翻飞的纸页整的头晕目眩,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目瞪口呆地在两人之间左看右看。不是,怎么忽然又扯上太后了呢?
哦对,太后这会儿还被禁足在长门宫呢。
见少女总算差不多反应过来,谢逐临眉梢里的戏谑渐转化为淡淡的愉悦:“不是我。”
“是圣上。”
任阮眼皮微微一颤。
正好奇地从少女手中捞过卷宗细看的杜朝,在细细看过之后,也逐渐弄明白了这里头的猫腻,不由得暗自啧啧感慨起来。
三起案件的结案记录中,尽管都没有明了直接地将嫌疑指向太后本人,然而每一桩,都很小心地特意在细枝末节里延伸着强调着,与慈禧宫缠绕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起公主宫宴中毒案件,凶手尝膳官虽然隶属御膳房,其姊妹却是在慈禧宫的大宫女。案发之后,不知为何那姊妹却正巧这时跌落在井里丢了性命。虽卷宗里因为真凶已出而没有被细查,但留心看来,让人觉着却很有畏罪自尽的嫌疑。
一起鲤溪无头尸体案,凶手小德子,又正正为慈禧宫的洒扫太监。死者“梦柯姑姑”,明面上的身份更是慈禧宫最受太后宠信的掌事宫女。从头到尾,都严严实实打上了慈禧宫的烙印。
一起瑶池殿纵火案,死者玉芙公主,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养女。除了其中身为重要证物的现场尸骨几经波折,在慈禧宫游历过,还有那些好容易被从爆炸和大火中救出来的瑶池殿幸存宫人,又曾被太后下令强行带走赐死。这其中的种种疑点,又尽数落在了一个慈禧宫上。
当然这里头,又还藏着更多的猫腻。
比如那被绑了塞住嘴,扔在御花园的淤泥池子的真正梦柯姑姑;比如中毒剂量和症状控制得极为微妙的归善公主;比如多出来的那具“玉芙公主”的尸骨。
“太乱,太纠缠了。”
手中卷宗里那几句简简单单的真凶结词,底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涌动暗流。
杜朝喃喃道:“所以这些都是圣上的意思?莫非是故意将案件都胡乱了结掉,放松这幕后真凶的警惕,以待日后顺着卷宗里面埋下的藤蔓,暗自顺着将之连根拔起么?”
原来那些细枝末节的可疑信息,都被衙察院从卷宗上尽数隐去,是为放长线钓大鱼么。
“胡乱?”谢逐临淡淡地抬眉,“此中每一起案件所结的真凶,可不曾有哪一个是替死鬼。”
与此同时,在重新仔细将卷宗前边的详察记录看过,任阮迟疑地点了点头。
的确,在这卷宗里无论是尝膳官还是洒扫太监,作案动机、行凶过程、罪证遗留俱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直接行凶杀人的证据都确凿无误。
不算冤枉。
可是她心头,总还萦绕着一丝复杂。
沉默半响,她突然问:“那玉芙公主呢?”
那被以自戕结案的玉芙公主呢,又算什么?
少女冷不丁的一句,让气氛稍稍一滞。已经差不多想通的杜朝打圆场道:“哎呀,任姐你别这么较真嘛。”
“这些凶手,本来也确实是杀了人犯了罪的啦。”他拍拍少女的肩膀,轻松道,“咱们这又不算什么弄虚作假,顶多,少写了几个幕后真凶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