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大人还带谢大人的话儿。”平安转述道,“姑娘若是不忙,亥时之前,谢大人都在高楼等您。”
任阮有些意外地扬眉:“高楼里等我?”
她行至桌前,先开了衣箱。
只见那小箱里叠着一条丝绸襦裙,上面还放着一只雕花小长形盒子,再打开,是几支花样小巧精致的朱钗。
“不就是高楼里谈谈案子么,怎么还特特送了新衣裙首饰来。”
才沐浴更衣过的任阮不想麻烦,正待合上箱子径直去高楼寻人,平安赶紧伸手过来,将箱盖拦住了:“不就是扯个衣带,梳个发式的事儿,哪里麻烦!奴婢来服侍姑娘。”
她小心地将衣箱里的襦裙取出来,动作轻柔地抖了抖,绸泽的裙摆丝滑地倾荡而下,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昏黄霞光中粼粼泛波,流光溢彩。
“谢大人好周到的心思。”平安惊艳地举起裙子,“这样好的心意,姑娘何必辜负了。”
她又笑道:“谢大人这一出使便是几个月不见,难为这样忙碌的家国大事中,大人还能特特为姑娘留出心思。相识相知这样久,既然好容易还能有一场当面告别,姑娘自然也要重视才是。”
任阮步伐一顿,望着那跳跃在裙摆的碎金波光,晃了一晃神。
相识……亦也相知吗?
她与谢逐临之间,原来在旁人眼中已经算是彼此相知了么?
好像也是。
那些危险扑面而来之时总是将她及时搂过的有力手臂;那些她被威胁时总是如同天降的颀长身形;那些淹没在周遭无数恐惧嘈杂时唯独回首只望向她一人的冷淡眼睛;那些万众瞩目中只在隐晦袖下将她紧紧握住的温热掌心……
让人误会的亲密时刻,太多了。
可其实自从那晚两人在承泽堂爆发的那一回争吵之后,无论是后来一段时间的别扭冷战,还是后来高楼小院中言谈间她的失言,或者宫宴外偏僻小阁里他的言辞试探。
那么这些似是而非的模糊拉扯,到底都算什么呢?
它们掺杂在这些日子里,跌宕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案情起落中,这些莫名的暧昧,好像连她自己都蒙混过去了。
“姑娘想什么呢?”
平安为自家姑娘最后抹上一点嫣红的口脂,后退一步,欣赏着笑道,“谢大人果然会挑,姑娘穿这一身真好看。”
正出神的任阮眸光一动,慢慢地移动到铜镜上。
镜中的少女被万分期待的婢女精心打扮过。
薄施粉黛,娇嫩绯腮,花瓣朱唇,更衬得一双水眸汪汪含春,仿佛下一刻,便要趁着月上柳梢头,去见心心念念的情郎。
可只有任阮自己知道,这样仿佛春情懵懂的模样下,心头涌上的不是什么因两心相许而扑通的悸动,反而一层层翻涌上来的,是突然想明白什么的厌倦疲惫。
她要见的不是她的情郎。
如果不是没有忘记之前那些言语中一些拉扯细节里;那些说话间忽而转瞬即逝的一闷,空悬高楼的失落瞬间;如果不是现在被平安按在妆镜前,看着她很是小心地为自己挽起乌黑的鬓发,精心地比划着朱钗应该插在什么地方才好看时,发现自己空空心底,唯独剩下的一片平静。
她可能都要忘记了,他们之前,除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好看。”任阮定定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是换回之前的布裙才好。”
平安正手脚麻利地将有些凌乱的裙摆一一抚平,闻言愣道:“姑娘说什么胡话呢。”
她连忙拉住任阮抓起要卸掉脂粉的帕子,“姑娘就算又和谢大人拌嘴了,怎么偏要拿奴婢可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成果撒气!”
任阮被她夺去帕子,无奈道:“没拌嘴。”
就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不过是一句口头上的邀约,寻常一场见面告别,何必这样盛装出席呢。
她没有生气,只是害怕过分的隆重里,好像自己会透露出更多没有真切回应的情绪来。
“姑娘和谢大人也不知怎么,分明两人彼此在意得很,总有时忽然莫名撞出些没头没尾的口角来。”平安不信,只收了帕子不肯还给她。
任阮笑了笑。
什么没头没尾的口角呢。
只不过因为有些情绪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头尾,却还有人偶然压不住侥幸的心,在飘荡的迷雾里面冲冲撞撞。
无从说起,所以也只能落得莫名。
屋里主仆二人一时无言,平安正警惕地将帕子揣进袖子中,忽然听得外头等得不耐烦吾十九挠门嚷嚷道:“好了嘛好了嘛,太阳都要下山啦!”
“再晚些时候,衙察院小膳房里的枣泥糕都要被抢光了!”
平安忙高声应道:“好了好了!”
然后不分由说就将任阮往门外推,“索性都已经打扮好了,姑娘只管放心去便是!”
任阮还没反应过来,边已经被她迫不及待推出门去。外面的吾十九立刻接收,又动作利落地把人塞进不知什么时候停在门前的一辆马车里。
从小厢房到内里的高楼院,短短一段距离竟还用上了马车。
吾十九也不知是怕小膳房的糕点被抢光了,还是怕车上的少女反悔跑了,一手马鞭甩的飞快。
不过几息之间,任阮已经被推立到了高楼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