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抬头看了他一眼。
傅重礼倚在窗前,面上的温润笑容依旧。车前缘上站着傅家的小车童,将车帘打起的弧度也一动不动。
她余光里已瞧见了气喘吁吁赶回来的吾十九,见他两手空空,便知恐怕现下搭乘傅重礼的马车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她打定主意,便大大方方地上了车,“只是我要带的人多,劳烦傅大人了。”
还来不及委婉回绝,便已眼睁睁见着提了画箱子的平安、抱着仵作箱的吾九九,还有一脸桀骜不驯的吾十九,一个个跟在少女身后进来,将他本宽敞舒适的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傅重礼脸上的温润笑意终于忍不住淡了几分。
“郡君还是这么不客气。”
“傅大人寒暄的方式还是这么熟悉。”
任阮安安稳稳地在离他最远处的位置坐下,“纵使已经打过这么多次照面了,傅大人好像总对我还不够熟悉似的。”
傅重礼浅浅一笑,抖开手中的折扇。
马车中人热闹得都可以当场开一桌牌九了,再加上吾十九一直虎视眈眈的目光,这一路倒是无话。
很快,马车便顺畅无阻地进了宫,一直到宣直门前,几人才下了马车,在前来迎接的小黄门带领下,步行往御书房去。
及上御书房前阶,没被传召的吾十九等人便只能止住步子,目送着两人往上去。
这时的傅重礼稍稍慢了两步,落到和她并肩的位置,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路的安静:“任姑娘新封了这些日子,竟还从不曾赏过脸,叫傅某在京都各家的宴会上见一见雘郡君的风采。”
“圣上可是限定过,神像碎尸案三日之内要全部查清。”任阮提醒他,“傅大人,您倒还有闲心,在京都各处杯酒言欢呢?”
自从她要被封为郡君的消息散露出去后,递到任院的帖子着实不少。以至于她搬到衙察院这么一会儿,还能收到两张胆大到追来的请帖。
不过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本来一开始谢逐临为她请旨,一开始她愿意接受郡君这个位置,本就都是为着其中的身份便利,能更好地去画像去查案。
而并非为着借此身份,在京都名流场上推杯换盏,纵情虚荣。
“郡君这么说,可真是伤了傅某的心啊。”
他挑眉道,“郡君有所不知,这查案子,也不能一味地钻在那些血腥的泥地和厚重的书卷里头。”
“很多时候,这觥筹交错里,可也有不少意外收获啊。”
任阮还待再说话,前面带路的黄公公已经在门前停了下来,和蔼地转身道:“傅大人,郡君,请。”
沉重庄严的高门被缓缓推开,其间掺杂着龙延香的肃静氛围,一下子让任阮自觉噤了声。
这回她进御书房,看到的总算不是睡眼惺忪的楚询了。
他上朝时候的庄重明黄朝服还没有换,只脱下了沉重的冕旒,便专心埋头进了比上次堆叠得还要高的奏章里,奋笔疾书。
“随便坐,找不到座位就站着吧。”楚询握着笔,头也不抬地随口道,“赶紧的,就衙察院先开始吧。”
任阮环视了内殿里周围空荡荡的一圈,确认除了地上的长绒明黄虎皮地毯之外,实在是找不到楚询话里哪怕一个小杌子的诚意。
她只得在打消了舒舒服服坐下的主意,上前一步,将昨日在衙察院中看过的卷宗,和自己在仵作司内关于尸体的进一步分析一一道来。
埋着脑袋的楚询漫不经心听着,手中的御笔却在少女的叙述中越来越慢。
听到死者脸部已被画出,他终于停下笔:“画像可带来了?”
黄公公立刻上前,从任阮手中将画卷接过,弓着腰呈了上去。
任阮很是规矩地低着眉眼,立在书案下方。
今日她特意梳下来的刘海底下,两只眼睛却忍不住滴溜溜地往书案后面的人脸上瞧。
放才那一番报告,除了衙察院仵作间的失窃,还有那些还未确定下来的东西,她自然也都没有全盘托出。
平安昨夜所提到的那个女疯子,一下子将她没有太过在意的记忆从尘封中带了出来。
她虽没如平安那般和对方对视,但身为画像师,她对所有亲眼见过的人脸,哪怕没有刻意留心,比寻常人总是会更印象深刻些,也会下意识地在脑海中记下一些特征性的东西。
昨晚当那个女疯子的脸从记忆中提取出来时,任阮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果然很有重合的地方!
或者说……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她当时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跃了下来,拉着平安,利用两人印象的复盘建模,将那疯女人的脸进行了画像。
再与那死者的画像对比,那眼形比之太后与其的对比,更是相似到能够让人一眼认出,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龙椅上的楚询接过那张死者画像时,几乎是在目光一触及画像上人脸的刹那,纵使他身为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极好,任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滑过的一丝复杂情绪。
她随即高声问道:“不知圣上可曾见过画像上的死者?”
书案后面安静了一会儿,传来楚询无甚感情的回答:“朕不认识。”
任阮袖中的手指收了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