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的眼眶几乎成了血红。
良久,她才极力压制住声音里的抽噎,对着平安摇了摇头:“我没事,他也没事。”
任阮蹲下身,凑近地上的吾十七,强忍着哽咽问:“他们……你真的看清楚了?”
吾十七知道她问的是谁,虚弱地垂下难过的眼睛:“那么大一根带火的房梁砸下来,连我都移动不开分毫。”
任阮身子晃了晃。
“总归没见到尸体。杜朝懂的歪门邪道那么多,小蛮力气也大,他们肯定还有生机。”
任阮捂住干涩的眼睛,小声喃喃,仿佛在说服自己。
“郡君说的是。”
十七似乎想坐起来,却一下牵扯到伤口,只能喘着气躺回去,“郡君既然选了这长门宫,可是怀疑太后居住在此处时,曾留下过什么线索。”
任阮默然点头。
“既如此,郡君还是快些抓紧时间搜查一番吧。此处虽然偏冷,可也并非一定不会被那些流窜的叛军发现。”吾十七挣扎了一会儿,有些恼恨地捶着自己的伤口,“如今郡君身边只剩了我一个金吾卫,可我竟不能……”
任阮按住他:“你受了重伤,眼下就先别动了。我自己可以。”
她立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平安:“将我的画箱也一起背来。”
正给吾十七擦拭着血迹的平安听见,略略一愣。
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放了帕子,起身提起画箱,快步向已经往里踏进的自家姑娘奔去。
任阮转过一个廊角,回头正瞧见跟上来的平安。
她将平安一同拉过转角来,已经将悲伤掩抑下去的声音有些冷淡:“你仿佛有些意外。”
平安愣愣点头:“奴婢还以为,姑娘会让奴婢在原地照顾着十七大人呢。”
吾十七的烧伤那样严重,她背着人过来时,都害怕背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撑不住了。
依照自家姑娘的性子,怎么放心吾十七一个人在外面冰冷的地上躺着?
“我问你,你们这一路逃亡,十七可曾放了腰间的烟花弹?”
那是金吾卫人人皆备的特殊信号弹。
尤其第一部 卫所装配的,更是以能将此信号传达至千米开外的距离。
“没有啊。”平安懵着摇头,“姑娘若不提起,我都忘了这些大人有这个。”
“十七大人大约是烧伤得有些意识模糊了,竟也忘了这一茬。”
“他不是忘了,他是不想。”
任阮想起方才在吾十七腰间看到的,完好无损的弹夹。
她冷下声音:“第一部 卫每次出衙察院,腰间的信号弹夹必然会检备好。身为第一部卫,你觉得他在危机时刻,会将这样重要的且系在腰间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么?”
平安难以置信:“姑娘的意思是……”
“平安,我本职是刑侦画像师,对人体构造了如指掌。”任阮目光沉沉,“伤口的真假几分,我一眼就能辨别。”
“姑娘是说,十七大人身上的烧伤是伪造的么?”平安震惊地消化着她的话,“十七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他才是——”
平安双眼突然猛地睁大,话语戛然而止。
敏锐的任阮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正想迅疾回头查看,脖子上却先一步被横上了柄冰冷的长剑。
面前的平安已经一声不吭地轰然倒地。
锋利的剑刃贴在脖颈,任阮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立在原地。
“圣女说的没错,雘郡君实在是聪慧得叫人,防不胜防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眼皮发紧,向右后方垂过视线。
果然看到那光亮的长剑上,倒映出吾十七苍白的脸。
“可是既然郡君这样聪慧,怎么却又在关键的地方掉以轻心。我的轻功独步天下,走起路向来了无生息,郡君如何忘记了?”
吾十七微微笑道:“都已经踏入这里了,郡君怎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投入到自己心爱的探查之中,反而要回过头来,在我身上打岔挑错呢。”
任阮心底猛地一抖。
原来衙察院的叛徒,当真就在自己身边。
而这一路,竟都是吾十七为将自己引到长门宫,而苦心孤诣利用了平安!
还有他口中圣女,又是谁?
难道是传说中,巫蛊之力极为阴毒的南疆圣女?
潜伏在衙察院的吾十七,莫非在这场庞大的犯罪局的单向链中,终于充当的是一个真正连通了最终幕后主使的角色么?
她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冷静:“你把平安怎么了?”
“昏过去罢了。”
吾十七歪了歪头,扬起嘴角:“难怪谢大人喜欢雘郡君。都落到这个地步了,郡君竟还有心思去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
没有一直叼在嘴角的松针,他笑起来时露出的洁白牙齿一览无余。
少了几分寻常的不羁散漫,少年不加收敛的灿烂大笑看起来干净又真诚。
但任阮终于知道,这样阳光无害的少年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怎样虚伪阴狠的心。
“走吧,雘郡君。”吾十七很绅士地抬了抬手,横在她脖颈上的长剑却是一动不动。
“既然郡君不肯自己好好搜查,那只好属下拼着这一身重伤,来领着郡君好好参观圣女为您准备好的盛礼咯。”